他缓缓地、几乎是气若游丝地念出了下半句，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悠远意境。短短十字，勾勒出料峭春寒中，跨越千山万水，寄予故人的一缕暖意与生机。用典不着痕迹，化“江南春色”为“一枝春”，意境空灵而情深。
苏明霞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不是震惊于他渊博的草木知识，也不是恐惧于他体内蛰伏的龙魂。 而是一种纯粹的、被这诗句本身蕴含的悠远意境和深沉情感所击中的——灵魂震颤！
这诗句……如此精妙！如此深情！仿佛将整个初春的希冀与惆怅都浓缩其中！它绝非凡俗之作！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未曾消散的震撼与一种强烈的探究欲，脱口问道： “这诗……出自何典？”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林静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林静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片破碎的蓝天收回。他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了苏明霞脸上。那目光不再空洞，不再死寂，却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万载光阴的疲惫。
他看着苏明霞眼中尚未褪尽的震撼和那份纯粹的欣赏，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极其微弱地、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一颗石子般——漾开了一丝涟漪。
他苍白的、沾着血痕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个……极其疲惫的、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痕迹。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林间摇曳的光影，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恍惚： “是……某位……故人……”
故人？
这模糊的答案如同一片轻羽，落在苏明霞心头，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故人！ 哪个故人？是寒潭村某个早已湮没无闻的落魄书生？还是……他口中那存在于“极北寒渊”的虚无缥缈的存在？ 不！ 苏明霞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在他说出“故人”二字的瞬间！ 就在他嘴角牵起那抹疲惫痕迹的刹那！ 识海深处！ 一个早已模糊、却被这诗句意境强行唤醒的画面——猛地炸开！ 昏暗的书房！摇曳的油灯！堆叠如山的书卷！一个清瘦的青衣身影（崔明远！）伏案疾书！墨香氤氲！他写下的诗句，字里行间流淌的，正是这种洗尽铅华、蕴藉深沉、用典精妙不着痕迹的独特风骨！那种风骨，与此刻林静水随口吟出的诗句，何其相似！
难道……这故人…… 苏明霞的目光死死钉在林静水那张苍白平静的侧脸上！ 难道是他自己？ 是那个在油灯下咳血泪、以墨泪染诗稿、最终被柳如烟的荆棘洞穿心口的——崔明远？！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让她瞬间僵在原地！灵魂烙印深处，似乎也因为这剧烈的意识冲击，传来一阵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痛！
林静水却仿佛对苏明霞内心的惊涛骇浪毫无所觉。 他只是那样平静地、疲惫地仰望着头顶被枝叶分割的天空。 风拂过林梢，光影在他苍白平静的脸上无声流淌。 那株被苏明霞紧抱在怀里的紫纹龙胆，在玉盒中散发着温润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