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骨峡焚天的火光与尸臭被北风卷走,军营里弥漫着艾草与血腥混合的苦味。溪霞从漫长的昏沉中挣脱,意识如同沉船浮出漆黑的海面。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垫着的毡毯粗糙得硌人,远比老葛婆家土炕的草席更冷硬。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牛皮帐顶,几缕天光从缝隙漏下,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她想动一动,身体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打磨,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指尖却触到了垂落在脸颊旁的头发。
触感不对。
不是记忆中那如溪水般柔滑、带着淡淡霞光感的银紫长发。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干燥、脆弱、近乎枯草的触感。冰凉的,没有生气。
她艰难地侧过头,将一绺长发拨到眼前。
霜雪。
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毫无杂质的霜雪之色!
不是沾染尘灰的暗淡,而是新雪初霁般的纯净冰冷,在昏暗的帐内,白得惊心动魄!
溪霞琉璃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撑起上半身,不顾身体的剧痛和眩晕,双手颤抖着将更多的发丝拢到眼前。霜白!一片令人心悸的霜白!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色彩都被抽离,只留下这死寂的荒芜!她抓起一缕,那发丝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全然失去了往昔的光泽与韧性。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巨大的茫然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发生了什么?她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像…像垂死的老树,在寒冬里褪尽了最后一点生机。
帐帘被掀开,寒风涌入。老葛婆佝偻着腰,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稀粥进来,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溪霞坐起时先是一亮,随即落在她满头的霜雪上,瞬间凝固,手中的粗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稀粥泼洒开来,冒着丝丝白气。
“阿…阿霞……”老葛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踉跄着扑到榻边,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刺眼的白发,却又像怕碰碎了什么珍贵又脆弱的东西,停在半空。“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她想起了冰窟里捞出来的那个濒死的阿霞,想起了那夜土炕上流淌霞光的发梢,想起了挡在刀锋前那圈温暖的光晕……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想的代价。
溪霞看着老葛婆的泪,看着地上泼洒的、如同她此刻生命般稀薄的粥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霜白枯槁的发丝。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初生般懵懂的心脏。
就在这时,帐外陡然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惊惶的喊叫!
“快来人!张伍长不行了!” “按住他!肠子…肠子流出来了!” “止血药!金疮药全用了!止不住啊!”
混乱的脚步、金属碰撞、绝望的嘶吼瞬间撕裂了帐内短暂的死寂。浓重的血腥气,带着新鲜伤口特有的铁锈味,霸道地钻入鼻端,远比之前伤兵营的气味更浓烈、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