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
那些从关东各地绕道而来的珍贵物资,如同小山一般堆积在仓库前的空地上。
乌黑发亮的焦煤。
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矿石。
还有散发着独有清香的上等硬木。
这些,就是天工院的血液,是这座钢铁巨兽重新开始咆哮的底气。
然而,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高炉的炉火依旧是熄灭的。
蒸汽锻锤依旧安静地趴伏在它的基座上,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
整个天工院,除了搬运物资的喧嚣,竟然没有一丝重新开工的迹象。
工匠们开始不解,继而焦躁。
他们想不明白。
令君大人花费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从千里之外运来了救命的粮草。
为什么,却迟迟不肯点燃战争的烽火?
终于,公输石再也忍不住了。
他带着几名最资深的工坊总管,找到了依旧在总设计室里,对着沙盘沉思的李源。
“令君!”
老公输的性子急,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铁料和焦煤都已入库,兄弟们也都憋着一股劲!”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重启‘铁鹰’的锻造?”
他身后几位总管的眼神里,也全是同样的急切和期盼。
这些天,他们受够了那些文官和流言的气。
他们迫切地想要用轰鸣的机器和无坚不摧的钢铁,来向整个咸阳证明,天工院的价值!
然而,李源只是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这些自己最倚重的技术骨干,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急。”
公输石愣住了。
“不急?”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令君!现在外面的流言愈演愈烈!度支衙门的人天天在账房里晃悠!”
“我们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我们必须尽快造出更多的铁鹰,让陛下,让全天下的人看到我们的力量!”
“然后呢?”李源淡淡地反问。
“然后?”公输石被问得一滞。
“然后让那些儒生更有理由说我们穷兵黩武?”
“让那些百姓更加坚信,我们是在吞噬他们血汗的怪物?”
李源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公输石等人涨红了脸,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李源说的,是事实。
李源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平静地站起身,走到房间最深处那排积满了灰尘的书架前。
他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抽出了几份用油布包裹着,早已泛黄的图纸。
这些图纸,他画了很久了。
久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他回到桌案前,在公输石等人困惑的注视下,将图纸一一展开。
没有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结构。
没有充满杀戮气息的武器构想。
第一份图纸上,画着的是一架结构精巧,线条流畅的……犁。
第二份图纸上,是一架看似简单,却利用了水力循环原理的……水车。
第三份,则是一架集合了播种与覆土功能的……耧车。
全都是农具。
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农具。
公输石彻底懵了。
他看着这些图纸,就像一个准备屠龙的勇士,却被递上了一把用来切菜的厨刀。
“令君……这……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您让我们看的,就是这些……玩意儿?”
李源没有生气。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图纸上的一层微尘,声音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