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异常艰难,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高育良有问题,并劝他自首了。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靠进沙发里,目光锐利地盯着祁同伟,久久没有说话。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滴答的走动声。
良久,高育良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有些沙哑:
“同伟,你能来跟我说这些,说明你还认我这个老师,心里还有这份情谊。老师……心领了。”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但是,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回不了头了。不是不想回头,是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深沉的绝望和认命般的悲凉。
“老师!怎么会没有路?”祁同伟有些急了,“只要态度诚恳,积极配合,组织上一定会给出路的!总比……总比被动等到最后那一刻要强啊!”
高育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
“出路?同伟,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身上牵扯的,不仅仅是几件具体的事,是一个盘根错节的网络,是很多人的身家性命。我倒了,很多人都会跟着一起倒。他们……不会允许我回头的。”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显得异常疲惫:
“而且……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不是一句‘主动交代’就能抹平的。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稳住,希望能……平稳过渡,不要引起太大的震荡,这或许,就是我对汉东最后能做的贡献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有对现实的无奈,也有对自己行为的辩解,更深层处,或许还藏着一丝不甘心的侥幸。
祁同伟看着高育良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只剩下疲惫和浑浊的眼睛,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了。老师已经深陷泥潭,或者说,他自愿选择与那泥潭共存亡。他所谓的“平稳过渡”,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自我安慰和最后的体面。
“老师……”祁同伟声音沙哑,还想再说什么。
高育良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好了,同伟,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做好你分内的事,则川那边……需要你这样的得力臂助。”
这是送客了。
祁同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站起身,向高育良深深鞠了一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艰难地说出两个字:“……保重。”
然后,他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书房,离开了那栋被沉重气氛笼罩的小楼。
坐回车里,祁同伟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响着高育良那句“回不了头了”,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悲凉。
他曾视若明灯的恩师,终究还是走向了末路。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次夜访,非但没有拉回高育良,反而让祁同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汉东这场风暴,已经无法避免,而他尊敬的老师,很可能将成为这场风暴中,最先被撕碎的那一个。
夜色更深,仿佛要将所有的秘密与挣扎,都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