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将少量药粉倒在掌心,仔细观察其色泽、颗粒度,又放在鼻下轻嗅,分辨其中的药性。接着,她从发间取下一根银针,探入药粉中。片刻后,银针并未变色。
“从外观、气味和银针测试来看,这药粉本身……似乎没有问题。”云兰秀眉微蹙,显得十分困惑,“都是些安神补气的上等药材,比如人参、茯苓、远志、柏子仁……配伍得极为精妙,确实是治疗神魂亏损的良方。”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云兰又让守卫抓来一只活蹦乱跳的山鼠,将一点药粉混在食物里喂给它。山鼠吃完后,非但没有中毒迹象,反而显得更加活泼,精神头十足。
“这……”云兰和桑伯都愣住了。
药没问题,甚至是大补的良药。那吴一指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他是想通过这服药,来确认阿木哥的病情?”一直沉默的阿树突然开口道,“他想看我们会不会给阿木哥用这药。如果用了,说明我们确实认为阿木哥是‘神魂受损’,这就坐实了阿木哥与地气有关的事实。如果不用,或者用了之后阿木哥出了事,他们也能从我们的反应中,得到他们想要的信息。”
阿树的分析,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
对!这根本就不是一次简单的下毒,而是一次高明的试探!吴一根本就没指望这药能毒死阿木,他是在用这瓶药,作为一块试金石,来探测黑山寨的虚实和阿木的真实状况!
桑伯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木偶,对方每一步都算计得死死的,而自己却只能被动应对。
“这老东西……好深的城府!”桑伯咬牙道。
“先别急着下结论。”云兰的目光,一直落在昏迷的阿木身上,“或许……只有阿木哥自己,才能知道这药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一直守在阿木床边的云兰,忽然发现,阿木那一直紧闭着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啊!”云兰失声惊呼,立刻俯下身,紧紧抓住阿木的手,“阿木哥!阿木哥你醒了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个细微的变化,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桑伯、岩叔、阿树、石锤……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床上的阿木。
只见阿木的眼皮颤动得越来越快,终于,在一阵令人心焦的等待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空洞的,涣散的,仿佛灵魂还游离在遥远的天地之间。过了好一会儿,那涣散的目光才慢慢聚焦,看清了围在床边一张张写满担忧和喜悦的脸庞。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睡了多久?”
“七天!阿木哥,你昏迷了整整七天!”云兰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喜极而泣。
阿木尝试着想坐起来,却感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云兰连忙扶住他,用勺子小心地给他喂了几口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桑伯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用最简洁的语言,将这七天来发生的事情,从地火焚营后的局势、寨民们的坚守,到胡三钱的口供、外围发现的神秘标记,再到今天吴一指来访的整个过程,快速而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阿木静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睛,在听到“吴一指”和“清灵散”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芒。
等桑伯讲完,阿木的目光落在了云兰手中的那个小瓷瓶上。
“药……”他轻声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拿给我看看。”
云兰连忙将瓷瓶递到他手中。阿木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瓶子紧紧握在手心,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他胸前的叶符,似乎有微不可查的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阿木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厌恶的神情,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一条令人作呕的毒蛇。
片刻后,他睁开眼,将瓷瓶递还给桑伯,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好高明的‘藏毒’手段……”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药粉本身,无毒,甚至有益。但……制药所用的水,混合了极其微量的‘破灵散’……”
“破灵散?”众人皆尽骇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阿木解释道:“这是一种极为阴毒的药物,对普通人毫无影响,甚至因为其中掺杂的提神药材,会让人感觉精神焕发。但是……对于神魂与天地灵气有所感应,或者身怀灵物之人……它就是无解的慢性剧毒。它会像跗骨之蛆,缓慢地侵蚀人的灵性,斩断其与天地灵气的联系,最终……让一个天生的灵媒,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他看着众人震惊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意:“这位‘吴神医’,根本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良医。他是谢阎派来的毒士!他的目的,一是确认我的身份和状况,二是……要废掉我,废掉黑山寨最大的依仗!”
“好!好一个谢阎!好一个毒士!”石锤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桌上,坚实的木桌应声裂开,“我这就带人去把那老东西抓回来,千刀万剐!”
“不可!”阿木和桑伯几乎同时出声制止。
阿木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他敢只身前来,必有后手。那个废弃的山神庙,恐怕就是个陷阱。我们若贸然去抓,正中下怀。而且……留着他,或许……或许能反过来迷惑谢阎。”
一个大胆而凶险的计划,在阿木虚弱的叙述中,如同抽丝剥茧般,慢慢成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苏醒、却依旧掌控着全局的年轻人身上。
---
第三节:将计就计
阿木苏醒的消息,被列为山寨最高级别的机密,严格封锁在核心五人小圈子里。在普通寨民眼中,他们的阿木哥依旧躺在学舍里,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整个山寨的气氛,依旧被一层厚厚的阴云所笼罩。
而一场精心策划的“好戏”,却在悄然上演。
首先,是“狸猫换太子”。云兰按照阿木的指示,从寨子里找来了一个名叫阿莱的年轻猎人。阿莱二十出头,身材和阿木相仿,因为年少时一次狩猎意外摔伤了头,留下了些后遗症,平日里就有些精神萎靡,不爱说话。这个特点,让他成为了扮演“昏迷阿木”的最佳人选。
阿莱被带到学舍,换上了阿木的衣服,躺在床上。云兰用特制的草药汁液涂抹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虚弱。为了演得逼真,阿莱甚至需要每天“喝”下一些云兰准备的营养米汤——当然,大部分都流进了床下的暗格里。
而真正的阿木,则在一天深夜,被桑伯和岩叔秘密转移到了神木附近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里。这处山洞是老祭司年轻时发现的,洞口被藤蔓和岩石完美地伪装起来,内部干燥温暖,最关键的是,这里紧邻着神木的根系,地脉灵气比寨子里任何地方都要纯净和浓郁。由老祭司和云兰亲自在这里照料阿木,最是稳妥。
“将计就计”的第一步,是向谢阎传递“错误”的信息。这个任务,落在了寨子里一个名叫阿贵的中年人身上。阿贵为人老实巴交,平时在寨子里负责放牧,看起来木讷寡言,但实则心思细腻,观察力强,是执行这个“欺骗”任务的不二人选。
桑伯将阿贵叫到跟前,详细地交代了任务。阿贵听完,吓得脸色发白:“桑伯……这……这要是被发现了,我……我……”
“阿贵,别怕。”桑伯拍着他的肩膀,沉声道,“这不是让你去送死,是让你去演戏。你记住,你就是你,一个担心寨主、又有点贪小便宜的普通寨民。你见到那个吴神医,就把你心里想的,害怕的,都说出来。越是真实,就越能骗过他。”
在桑伯的反复鼓励和指导下,阿贵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第二天上午,阿贵按照计划,赶着几只羊,装作在山神庙附近“偶遇”了正在“采药”的吴一指。
阿贵一见到吴神医,立刻像见了救星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神医!神医!您可算又出现了!求求您,救救我们寨主吧!”
吴一指似乎很“意外”,连忙扶起他:“这位壮士,快快请起。你寨主他……怎么了?”
“唉!”阿贵抹着眼泪,开始“表演”,“自从前几天地动之后,我们寨主阿木哥就一病不起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嘴里还尽说些胡话,什么‘地火’、‘山灵’、‘对不起大家’之类的,可吓人了!寨里的老祭司也病倒了,束手无策啊!我们寨民们心里都慌得不行,生怕……生怕寨主他……”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吴一指的表情。只见吴一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和凝重,捻着胡须沉吟道:“地动之后,地气紊乱,冲撞神魂,此乃大凶之兆。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唉!”
“神医!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阿贵抓住他的手,眼中满是“希冀”,“前两天您给桑伯爷爷的那瓶‘清灵散’,我们……我们不敢轻易给寨主用,怕出事……”
吴一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成悲天悯人的神色:“此药正是对症之方!此乃老朽祖传秘方,专克地气冲撞之症。你且偷偷带回去,设法给你家寨主服下。切记,此事切不可声张,以免引起他人疑虑,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三天后,你若再来此处,老朽再给你带一瓶巩固药效的丹药。”
“真的?太好了!谢谢神医!谢谢神医!”阿贵千恩万谢,从怀里掏出几个早就准备好的鸡蛋,硬塞给吴一指,“这是我们寨里自己养的鸡下的蛋,不值什么钱,神医您千万别嫌弃!”
吴一指“推辞”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又给了阿贵一小包“清灵散”,便让他回去了。
阿贵回到山寨,立刻将“清灵散”和与吴一指对话的每一个细节,都原封不动地报告给了桑伯和阿木。那瓶药,自然没有给假阿木服用,而是交给了阿树,让他仔细研究,希望能从中分析出“破灵散”的成分和特性。
两天后,阿贵再次“偷偷”下山,来到山神庙,向吴一指“报喜”。
“神医!神医!您的药真是太灵了!”阿贵一脸激动,“寨主服下您的药后,当晚烧就退了,虽然还没醒,但呼吸平稳多了,也不再说胡话了!桑伯爷爷和我们都高兴坏了!”
吴一指听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的寒光。他又给了阿贵一瓶“巩固药”,并叮嘱他继续秘密服用,不可间断。
这场戏,在黑山寨高层的精心导演下,演得丝丝入扣。他们要给谢阎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阿木确实因引导地气而神魂受损,并且已经中了他们精心设计的慢性毒药,正在逐渐失去与地脉的联系。黑山寨最大的威胁,正在被悄然瓦解。
而真正的阿木,在神木旁的山洞中,正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动用叶符的力量,但他的意识,却因为这次昏迷和死亡边缘的徘徊,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大。他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了一缕微风,一缕清泉,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山洞中流淌的每一丝地脉灵气。
他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引导着那些纯净温和的灵气,缓缓地滋养着自己受损的经脉和神魂。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与整座大山同频共振。
这次昏迷,对他而言,并非完全是灾难。更像是一次强制性的“深度休眠”,让他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与叶符、与地脉之间的关系。他感觉到,叶符上的那丝裂纹,并非完全是损伤,反而像是一种……蜕变前的痕迹?一种更高层次融合的预兆?只是这种感觉太过玄妙,无法言说。
“阿树,把石板最新的变化,拓印给我看看。”阿木对守在一旁的阿树说道。
阿树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用特殊兽皮拓印下来的星纹图呈上。图上,那些新出现的、代表“滋养”与“平衡”的符号,被阿树用朱砂重点标了出来。
阿木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这些符号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地与自己所感知到的地脉灵气运行轨迹进行着比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忽然低呼一声,眼中爆发出恍然大悟的光芒,“我之前错了,大错特错!我一直把地脉之力,当成了一种可以随意取用、肆意挥霍的武器。我强行引导,导致其暴走,差点酿成大祸,也让自己重伤。”
他指着图上的一个符号,对阿树解释道:“你看这个,像不像一个漩涡?它不是在聚集能量,而是在‘平衡’能量。地脉本身就有自己的循环,有阳就有阴,有生就有灭。我之前只看到了它的‘阳’和‘灭’,却忽略了它的‘阴’和‘生’。这些符号,揭示的正是地脉中那股生生不息的‘生’之力!”
阿树听得如痴如醉,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如果……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些符号,引导地脉的‘生’之力,而不是‘灭’之力,那会怎么样?”阿木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比如,用它来催生作物,治愈疾病,甚至……守护我们的水源,让任何试图污染水源的邪秽之气,都被这股生机之力所净化、所驱散!”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惊雷,在阿树脑海中炸响!守护水源!这正是他们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个守卫匆匆跑进山洞,神情激动地报告:“阿木哥,桑伯爷爷让你们快去议事厅!岩叔头儿他们……抓到一个活口!”
阿木和阿树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在云兰的搀扶下,赶往议事厅。
议事厅里,气氛凝重。岩叔和几个巡山队的汉子,正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那黑衣人身材瘦削,眼神凶狠,嘴角还挂着血迹,显然经过了激烈的搏斗。
“怎么回事?”阿木问道。
岩叔瓮声瓮气地解释道:“这家伙,就是在外围涂抹那些蜈蚣标记的探子!我们盯了他好几天,今晚趁着下雨,天黑路滑,终于把他堵在了黑风崖的一处绝壁上!这狗日的,武功还挺高,我们折了两个兄弟才把他制服,没想到他娘的这么硬气,被抓住的瞬间就咬碎了口中的毒囊!”
岩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和惋惜。
阿木走到那黑衣人面前,只见他双目圆睁,脸色发黑,显然已经毒发身亡。但从他身上,搜出了几样东西。
一块非金非木、触手冰冷的令牌,令牌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色蜈蚣,狰狞可怖。
还有一张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地图。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是黑风涧周边的地形图,上面用朱笔,在几个关键位置画上了红圈。其中一个红圈,赫然标注在山寨唯一的水源地——黑龙泉的上游!
证据确凿!谢阎的毒爪,已经深深地探了进来。他不仅在试探阿木,更在紧锣密鼓地策划着真正的进攻。水源,始终是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阿木看着那张地图,看着那个刺目的红圈,沉默了许久。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奏响序曲。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阿树手中的星纹拓印图上。
“快了……”他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坚定,“谢阎快要来了。在他到来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利用地脉‘生’之力,守护水源的方法。”
他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那不是毁灭的火焰,而是创造的火焰,是守护的火焰。
黑山寨在示弱,在伪装,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等待着猎人的靠近。但在这伪装之下,积蓄的力量和智慧,也正在黑暗中悄然生长,如同雨后春笋,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蛰伏即将结束,暗涌终将化为滔天巨浪。而黑山寨,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场风雨,并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书写下属于他们的、不可磨灭的传奇。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