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那可是省城巡抚啊!我们得罪不起的!”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声音颤抖。
“要不……就卖给他们一些吧?反正价格给得那么高,我们寨子一辈子都花不完。”有人提议。
“不行!绝对不行!”岩叔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脸色铁青,“今天要一点,明天就会要更多!他们会得寸进尺,最后把我们寨子的一切都抢光!还会逼问我们采摘的方法,把我们赖以生存的秘密都掏空!这是饮鸩止渴!”
“那怎么办?硬拼吗?他们有官府,有兵马,我们怎么打得过?”
“要不……我们求求山神?让山神显灵,吓跑他们?”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寨子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敌人,比之前的勘探队和官府都要可怕得多。他们不像军方那样直接粗暴,可以用契约和“石灵”的威慑来震慑;也不像普通官吏那样,可以用章程和程序来搪塞。他们更狡猾,更懂得利用权势和金钱作为武器,他们的目的,直指寨子最核心的利益和秘密。
在这片混乱和恐慌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阿木。
阿木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片深沉的冷静。他听着大家的议论,脑海中却在飞速地思考着对策。他知道,妥协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最终将寨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强硬拒绝,以寨子目前的实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引来对方疯狂的报复,甚至可能兵戎相见,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守住底线,又能暂时平息对方怒火的办法。
许久,阿木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瞬间让嘈杂的广场安静了下来。
“大家不要慌。”他看着每一位族人,眼神坚定而温暖,“山灵会庇护我们,但我们自己,也不能乱了方寸。这件事,我来处理。”
他转向桑伯和阿树,清晰地下达了指令:“桑伯,下次他们再来,你这样告诉他们。‘星辉藓’与‘云巅花’,乃山灵恩赐,离了黑山水土和特定时节,根本无法存活。其产量有限,乃天地定数,非人力可强求。寨子感念钱总管主人的厚爱,愿按以往的市场价格,提供我们今年所有的现货,以结善缘。至于包揽未来三年产出,以及派人离山‘指导’之事,此乃寨子生存之根基,关乎全族人的安危,恕难从命,还望总管大人体谅。”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表达了善意,愿意出售现货,让对方无法完全撕破脸皮;又用“山灵”、“天地定数”、“生存根基”等理由,将核心利益划为了不可触碰的红线。
阿木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去把胡工匠请来作陪。让他以官方匠人的身份,从‘技术’角度,向那位钱总管,详细解释一下我们地热泉眼的特殊性和危险性。”
桑伯和阿树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阿木的用意。这是借力打力!拉上胡工匠这个有官方背景的技术权威,一方面可以增加他们话语的分量和可信度,让钱总管不能轻易将他们的话斥为“蛮族狡辩”;另一方面,也是将一部分压力,巧妙地转移给了官府层面。让官府自己的人,去告诉省城的权贵,这东西有风险,不好惹,总比他们自己说要管用得多。
同时,阿木将岩叔叫到身边,低声吩咐道:“岩叔,从今天起,加强寨子和黑风涧区域的巡逻戒备,尤其是夜间。多设暗哨,所有可疑人物,一律不许靠近禁区。告诉巡逻的兄弟们,这次不是演习,是实战。”
“明白!”岩叔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布置了。
一场无声的较量,就在这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悄然拉开了序幕。阿木站在寨口,望着通往山外的路,眼神深邃如潭。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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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无声的较量与地脉的见证
三天的期限,在黑山寨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寨子里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山林,寂静得可怕,连鸟鸣都似乎少了许多。巡逻的队伍增加了,由岩叔亲自带领,日夜不停地穿梭在寨子周围和通往黑风涧的密林小径上。学舍的灯火也熄得更早了,阿木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应对这场危机之中,他反复推敲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并制定相应的对策。
第三天下午,钱总管的人马果然再次出现了。这一次,他们的态度比上次更加傲慢,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戾气。显然,是背后的主人施加了更大的压力,让这位习惯了顺风顺水的总管,感到了被冒犯的愤怒。
监矿队的衙门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钱总管端坐在堂上,连茶都懒得喝了,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寒光。桑伯和阿树如约而至,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严肃、身着官府匠人服饰的胡工匠。
“桑老丈,三天时间到了,你们的‘商量’,可有结果?”钱总管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不带一丝温度。
桑伯按照阿木的嘱咐,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将准备好的说辞,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一遍。他强调了“山灵恩赐”、“水土不服”、“天地定数”,并表示愿意出售所有现货,但坚决拒绝长期包揽和派人离山。
钱总管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等桑伯说完,他冷笑一声,目光转向胡工匠,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蔑:“胡匠人,你也是官府的人,应该明白道理。这些蛮人,拿着一些粗陋的土法,就当成了宝贝,还搬出什么‘山灵’来搪塞。你说,这地热利用,真有那么玄乎吗?”
胡工匠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回总管大人话,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下官奉命在此监矿,对黑山的地质情况,也算做过一些粗浅的研究。”
他拿起一根木炭,走到旁边挂着的黑山简易地图前,开始比划起来。“总管大人请看,黑山地区的地质结构,极为特殊。它处于几条地质断裂带的交汇处,地下岩浆活动频繁,但又被厚厚的、结构稳定的岩层所覆盖。这就形成了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地热囊’。我们黑山寨的工坊,恰好是利用了其中一个非常浅表、且规模极小的‘地热囊’。”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点,继续说道:“这个泉眼,是经过了千百年的自然演化,才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泄压口。我们寨子的工坊,只是顺势而为,做了一些引导和利用,绝不敢说是什么‘核心技术’。下官曾亲自勘察过,这个泉眼的内部结构极为脆弱,压力平衡也极其微妙。一旦强行进行大规模的深挖,或者试图改变其泄压方向,极有可能破坏地下的压力平衡。”
胡工匠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一旦平衡被破坏,轻则泉眼枯竭,工坊报废;重则可能引发小规模的岩层破裂,导致蒸汽或高温地下水喷涌而出,那后果……不堪设想!下官敢说,整个黑山镇,甚至周边的村落,都可能受到波及!”
胡工匠这番话,半是事实,半是夸大。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将一个简单的地热利用,描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地质炸弹”。他知道,对于钱总管这种只看重利益、对技术一窍不通的权贵来说,“危险”是最好的挡箭牌。
钱总管对胡工匠的“技术讲解”毫无兴趣,他越听,脸色越是难看。他听不懂什么“地质断裂带”、“地热囊”,但他听懂了“危险”、“不堪设想”。他打断胡工匠的话,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够了!一派胡言!我看是你们这些蛮人,勾结了官府的匠人,合伙来糊弄我!”
他站起身,指着桑伯和阿树的鼻子,眼中喷着怒火:“区区一个蛮寨,真以为有了张废纸(指章程),就能挡得住滚滚大势?真以为搬出什么‘山灵’,就能吓唬得住我?我告诉你们,在我家主人面前,你们这些小把戏,一文不值!今天,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他的护卫们再次向前逼近,手已经握住了刀柄,一场冲突似乎一触即发。桑伯和阿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胡工匠也皱紧了眉头,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僵持到极点,钱总管似乎准备下令动手,强行将人带走的时候——
突然!
毫无征兆地,众人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
这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毁灭性的怒吼,而是一次沉稳的、有力的、充满韵律感的脉搏跳动!
“轰——隆——”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巨响,仿佛是从大地深处传来,又像是远古巨兽的一声低吟。
整个衙门都随之晃动起来!桌上的茶杯、笔架,哗啦啦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连连咳嗽。
钱总管和他的护卫们,脸上的嚣张和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骇欲绝的苍白!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的事情。这地动,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精准,仿佛是专门为了回应他们的威胁而降临!
“地……地震了?”一个护卫惊恐地喊道。
钱总管也吓得魂飞魄散,他死死地抓住桌角,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看向四周,只见桑伯和阿树虽然也有些惊慌,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站在寨子高处、通过叶符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的阿木,胸前的叶符传来一阵强烈的、温热的、平稳的波动。那不是愤怒的警告,也不是狂暴的宣泄,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见证。仿佛那地底古老的存在,正在用一种任何人都能清晰感知的方式,彰显着它的存在,表达着它的意志。
阿木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熟悉的、磅礴的力量。他能“听”到,“石灵”在告诉他:“不必惧怕,我与你同在。”它能感知到阿木的焦虑和守护的决心,所以,它选择了一种最恰当、最智慧的方式,来回应这份外界的恶意。它没有引发山崩地裂,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破坏,只是用一次恰到好处的“脉动”,就足以震慑住所有贪婪和狂妄的心。
衙门里,胡工匠最先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立刻扶住摇晃的桌子,顺势大声说道:“钱总管请看!地脉灵动,自有其规!此乃天地之力,非人力可轻侮啊!总管大人,这……这恐怕就是山灵发怒的征兆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和后怕,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神迹。
桑伯也立刻接口,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朝着大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无比的虔诚和激动:“山灵有知,不喜喧扰!总管大人,您看到了吗?这……这就是山灵的警告啊!非是我等不肯,实在是天意难违,神灵不允啊!”
阿树也跟着跪下,口中念念有词。
钱总管和他的护卫们,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感受着脚下那尚未完全平息的余震,听着胡工匠和桑伯的话,心中的恐惧和忌惮,如同藤蔓一般疯狂滋长。他们或许不信什么虚无缥缈的“山灵”,但这实实在在的地动,结合胡工匠之前关于“地质险情”的“科学”警告,以及关于这个寨子种种邪门的传闻,让他们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们开始相信,这个寨子,真的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守护力量”。这种力量,既能引发天灾,也能……在关键时刻,保佑他们。而触怒这种力量的下场,恐怕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钱总管的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强作镇定地哼了一声,但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挥了挥手,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既然如此,那……那便罢了!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桑伯和胡工匠,也顾不上之前说好要购买的“现货”,带着他那群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手下,几乎是仓惶地逃离了监矿队的衙门,上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向山外奔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一般。
看着他们远去的、狼狈不堪的背影,桑伯和胡工匠都长长地、长长地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震撼。他们扶着桌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们知道,这一次,又是那深不可测的“地灵”,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恰到好处、充满智慧的方式,化解了一场足以将寨子推向深渊的巨大危机。
阿木站在学舍的窗口,远望着镇子方向升起的烟尘,手中紧握着那片温热的叶符。他的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默契的共鸣。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石灵”与他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更加深刻。它似乎越来越能理解他的处境,他的意图,甚至他的情感。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守护者,更像是一个有智慧的盟友,能够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最精准、最恰当的支持。
但这场无声的较量,也像一记警钟,重重地敲在阿木的心头。它提醒他,外界的贪婪和威胁,如同山外的潮水,永远不会停止。只要寨子拥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这种觊觎和掠夺,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来。寨子不能永远依赖“石灵”的庇护,不能永远被动地防守。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仁慈或神灵的垂青,终究是靠不住的。
必须让自身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让任何觊觎者,在动手之前,就要掂量一下自己能否承受得起代价。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了学舍里。那些年轻的身影,正借着昏黄的灯光,埋头苦读。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他们有的在演算算题,有的在描摹地图,有的在阅读医书……每一个专注的神情,都像是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
他又望向寨子另一头,热泉工坊那袅袅升起的白色蒸汽,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那是智慧的结晶,是劳动的成果,是寨子走向自强的象征。
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冒险的计划,在阿木的脑海中,开始逐渐成型,并变得越来越清晰。
被动地等待知识的溪流流入,已经不够了。或许,是时候主动走出去,像开凿运河一样,将这条知识的溪流,引向更广阔的天地。不仅要学习,还要交流;不仅要自保,还要发展;不仅要守护,还要……展示。
他要让山外的世界,看到黑山寨的价值,不仅仅是那些珍稀的草药和奇巧的工坊,更是这里的人,这里的智慧,这里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独特文明。他要让黑山寨,从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变成一个拥有话语权、能够与外界平等对话的强者。
这个计划,充满了未知和风险。走出去,意味着要直面更复杂、更险恶的外部世界。但阿木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片燃烧的火焰。
他知道,这是黑山寨从“回响”走向真正“新生”的必经之路。
他握紧了手中的叶符,感受着那来自大地深处的、沉稳而有力的脉动。
“我们,一起。”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石灵”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对整个寨子说。
窗外的夜色渐深,但学舍的灯火,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那光芒,穿透了黑暗,照亮了阿木坚毅的脸庞,也仿佛预示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山林中,拉开序幕。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