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将滴血的手指悬在镜面上方,血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本该在镜面散开或被吸收,可就在接触镜面的那一刻,那些血珠竟诡异地凝固了,不再流动,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压缩,迅速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颗比黄豆还大一点的、饱满而剔透的血红色珠子。
这血珠在镜面上微微滚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没有立刻消失,反而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对准了镜中那条由铜钱铺就的小路,然后猛地一滚,带着一道细小的、血色的轨迹,冲入了那无尽的黑暗深处。
就在血珠消失在黑暗尽头的瞬间,整个大殿骤然一静。紧接着,供桌上方那盏摇曳着最后一点光明的长明灯,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熄灭了。“噗”的一声微响,如同最后一口气被掐断,灯油里腾起一缕细小的青烟,随即消失不见。
灯光熄灭的刹那,大殿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合拢,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见。
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带着冰冷的触感,仿佛要渗入骨髓。阿毛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还有自己因为恐惧而加剧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呼——呼——”那驼背老人的声音,就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响起,却又让人捉摸不透来源。声音忽而像在耳畔低语,忽而像从遥远的天花板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灵感。
“开始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点燃一支烟那么随意,“记住,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阿毛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会有什么声音?又该怎样做到不回头?他感觉自己像被抛入了一个巨大的、布满陷阱的迷宫,而唯一的线索,就是老人这句冰冷而残酷的警告。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只能死死地闭上眼睛(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努力记住老人的话,握紧了怀中的铜镜,等待着未知的、来自黑暗深处的声音。
第三节:阴阳路上
在一片漆黑中,隐约传来铜钱相互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仿佛是黑暗中的唯一一丝光亮。阿毛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脚下是由铜钱铺就而成的小路,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一股黏腻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鞋底渗出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脚下的铜钱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那是鲜血的颜色。阿毛心中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去。小路的两侧,竖立着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困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些身影看起来都很痛苦,它们在镜子里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
当阿毛从这些镜子旁边走过时,那些影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突然变得异常躁动起来。它们疯狂地拍打镜面,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溺水者在临死前的喘息,让人不寒而栗。
“阿毛...”
那声音带着熟悉的、二妞子特有的娇憨和哭腔,如同最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阿毛的后颈。
它就响在背后,仿佛她真的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依赖,向他伸出了手。阿毛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所有的恐惧、紧张,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慰藉的声音击溃。
他几乎就要转过身去,去拥抱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告诉她他来了,会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带我回家...”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让他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二妞子,他心爱的二妞子,可是他清楚,这绝对不是真的。在这七星观,在这片被诅咒的黑暗里,没有什么是真实的。
他死死地攥紧了贴在胸口的血铜钱,铜钱边缘锋利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掌心,新的血珠混着之前的旧血渗出来,却让他感到一丝冰冷的清醒。
这是唯一的依靠,是老人给他的、也是他自己用血激活的唯一线索。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一步一步,继续沿着脚下那由铜钱铺就的、散发着寒气的冰冷小路前行。
就在这时,他握着的血铜钱突然剧烈地发烫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灼热,而是一种仿佛要灼穿他手掌的、近乎灼烧的滚烫。铜钱表面的古老纹路在高温下变得清晰可见,甚至微微发亮。
更令他心惊的是,透过铜钱的圆孔,他仿佛看到了前方小路的景象——那不是真实的视野,却比真实更清晰、更刺目。
前方,虚空之中,煜霄被七根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铜钱锁链穿透四肢和胸膛,像一件陈列的战利品般悬吊在那里。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心口的莲花疤痕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青光,那是他灵魂最后的挣扎。
而更远一点的冰柱里,封印着泠霜。冰柱晶莹剔透,却映照不出她的表情,只看到她那标志性的冰霜面具已经碎裂了大半,露出着某种无形的律动轻轻飘动。
“他们在那里...”阿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煜霄和泠霜,他们还活着,却又以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方式存在着。
就在这时,驼背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细若蚊蚋,仿佛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阴冷的知识:“判官在消耗他们的魂魄修补往生契。”老人的声音解释着这残酷的真相,“子时前必须斩断锁魂链。”
斩断锁魂链!阿毛猛地抬起头,看向被铜钱映照出的、煜霄被锁链穿透的身影。子时...还有多久?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在了肩头,这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眼前这两个被困住的灵魂。
他不能回头,不能被幻觉迷惑,他必须前进,必须在时间耗尽之前,找到那所谓的锁魂链,斩断它,拯救他们,也或许,拯救他自己。铜钱依旧滚烫,仿佛在燃烧他的意志,也点燃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反抗的火焰。
他加快了脚步,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脚下铜钱碰撞发出的、清冷而孤绝的声响。
一面镜子突然拦在路中央。镜中映出的不是阿毛现在的模样,而是个穿道袍的小道士,正用铜钱在镜面上拼出卦象。当阿毛靠近时,小道士突然抬头,左眼窝里插着枚铜钱——阿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虚空,试图找到那所谓的锁魂链,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那身影太小了,蜷缩在铜钱小路的一侧,像个受惊的小动物。阿毛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借着铜钱散发出的微弱反光,他看清了那张脸——稚嫩、带着未褪的婴儿肥,额前还留着道浅浅的疤痕,正是许多年前,他初入道门时,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满眼崇拜的小师弟,林小毛!
不,不对劲。眼前的林小毛虽然穿着道袍,但那道袍过于宽大,几乎要拖到地上,而且,他正背对着阿毛,蜷缩着身体,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哭泣。更重要的是,他明明嘴唇紧闭,一动不动,可一个清晰、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又无比绝望的声音,却毫无阻碍地直接钻进了阿毛的脑海:
“师兄师姐们被骗了。”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悲凉,“往生契真正的祭品从来都是七个镇守者,那些孩童只是幌子…”
阿毛的心猛地一沉。镇守者?真正的祭品?这七星观,这所谓的往生契,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秘密!那些年失踪的孩童,那些惨死的师兄师姐,原来都不是偶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比周围的黑暗还要冰冷刺骨。
就在他惊愕万分之际,脚下的铜钱小路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地震一般。阿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抬头望去,前方的黑暗不再是均匀的虚无,而是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面猩红的血幡破空而出,在黑暗中疯狂舞动,发出猎猎的声响。
每面血幡上都绣着燃烧的铜钱图案,那铜钱猩红如血,火焰如同有生命般跳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而在这血幡的缝隙间,一个高大的、扭曲的身影缓缓浮现。是判官!他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面容狰狞,左眼窝里的铜钱飞速旋转,散发出邪恶的光芒。
他手中握着的,赫然是煜霄那柄失而复得的青霄剑,剑身却滴落着新鲜的黑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三更天了。”
不是一个人在说,而是无数个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黑暗的大殿中回荡、重叠、放大,震得阿毛耳膜生疼。这声音充满了戏谑、嘲弄,还有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狂喜。
就在这无数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阿毛怀里的铜镜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竟自行飞了起来!镜面散发出刺目的白光,像一轮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的小太阳。那光芒精准地照射向被铜钱锁链穿透、悬在虚空中的煜霄。
奇迹发生了。被光芒照射到的铜钱锁链,开始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冰雪遇火,迅速融化、汽化,化作点点绿芒消失在空气中。锁链断裂的声音清脆地响起,煜霄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想要挣脱,却被剩下的几根锁链死死拽住,但明显松动了!
阿毛大喜过望,他立刻明白了,这铜镜,就是斩断锁魂链的关键!他看着飞在半空中的铜镜,镜面光芒依旧炽盛,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蕴藏其中。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机会来了,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必须抓住这铜镜,利用它的力量,彻底解放煜霄和泠霜,阻止这场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惨剧。黑暗在咆哮,血幡在舞动,判官在逼近,但阿毛的眼睛,紧紧锁定着那面悬浮的铜镜,以及镜光下逐渐松动的锁链。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四节:双魂归位
就在青光猛然暴涨的一刹那,阿毛的眼睛瞪得浑圆,仿佛要裂开一般。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不敢有丝毫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他看清楚了真相!
只见七根漆黑如墨的锁魂链,如同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绕在煜霄的身体上。每一根锁链都精准地连接着煜霄的七处要害穴位,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束缚住了。
而这些锁链的另一端,则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地缠绕在泠霜的冰柱上。冰柱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与锁魂链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让阿毛震惊的是,判官手中的青霄剑,剑身竟然在逐渐变得透明!那原本应该是寒光四射的剑身,此刻却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阿毛突然明白了,判官这是在用煜霄和泠霜的魂魄来重铸往生契!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这可是极其残忍的行为啊!
“契约要七人,现在只有五个。”阿毛的吼声在黑暗中炸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再犹豫,双脚猛地发力,借着铜钱小路独特的、仿佛有弹性的质感,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向那在黑暗中狰狞舞动的血幡。
他的目标不是血幡本身,而是幡后那个若隐若现的判官,以及判官手中握着的、煜霄的青霄剑。他胸口的七星疤痕,在冲出的瞬间,七颗原本只是渗血的星点,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暗淡的血红色,而是如同实质般的星光,冰冷、锐利,照亮了他前方的道路,也照亮了他决然的脸庞。
“把我加上!”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七个镇守者,我补全这个数!”
判官显然没有料到阿毛会如此疯狂,他原本带着戏谑和掌控一切的表情微微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阿毛如同毒蛇般探出右手,精准无比地将那枚一直攥在手心、滚烫无比的血铜钱,死死按在了判官手中青霄剑的剑柄上!
“铛——!”
一声清越而奇异的剑鸣陡然响起,剑身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物。阿毛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带着无尽悲怆和愤怒的力量从剑中涌出,瞬间冲入他的体内,与他胸口的七星光芒产生了共鸣。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枚血铜钱上,原本刻着的、代表“替代”的“替”字,此刻在剑鸣声中,竟然开始扭曲、变形,笔画如同活过来一般流动、重组,最终稳稳地变成了代表“回归”的“归”字!铜钱表面的温度骤然升高,几乎要烫穿阿毛的手掌。
与此同时,被锁链束缚在虚空中的煜霄和泠霜,他们的身影同时剧烈地模糊了一瞬,如同被水洗过的墨迹,散发出一阵阵魂魄的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们体内被强行抽离,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回归。
“原来如此...”判官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再是那种平淡无波的掌控感,而是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当年是你...修改了契约条款!”
他的面具上,原本光滑的表面,此刻清晰地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纹,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虚伪的假面。
他看着阿毛,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属于“人”的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阿毛知道,自己赌对了,或者说,他触碰到了这个古老契约最核心、也最隐秘的真相。而他自己,也正式成为了这场风暴无可避免的中心。
锁魂链突然崩断。煜霄坠落的身影被青光托住,心口的莲花疤痕完全绽放;封住泠霜的冰柱则炸裂成无数镜片,每片都映出她不同时期的模样。
铜镜在空中旋转,将三人笼罩在青光里。判官发出不甘的咆哮,血幡化作铜钱暴雨射来。千钧一发之际,煜霄握住青霄剑残影斩出七道星光,泠霜则用冰霜凝成盾牌护住阿毛。
\"走!\"煜霄的声音虚弱但坚定。三人身影在青光中逐渐淡去,判官最后的诅咒在虚空回荡:\"七星归位时,铜棺必重启...\"
第五节:人间灯火
鸡鸣声刺破黎明。
阿毛在七星观门前醒来,怀里的铜镜已经碎裂。两盏青灯漂浮在身侧,灯芯分别是煜霄的莲花剑穗和泠霜的冰晶耳坠。
关门突然洞开。驼背老人蹒跚而出,蓑衣上沾满露水。他浑浊的眼珠盯着两盏青灯,喉间发出咯咯怪响:\"活人灯...居然真有人能从往生契里抢魂...\"
青灯忽明忽暗地闪烁。阿毛顺着感应来到后山乱葬岗,在二妞子坟旁挖出个陶瓮——瓮中盛满清水,水底沉着两枚铜钱,分别刻着煜霄和泠霜的生辰八字。
\"以铜钱为引,清水为媒。\"阿毛想起小道士的记忆碎片,将两盏青灯的灯芯放入水中。铜钱突然浮起,吸附在灯芯上开始旋转。
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当最后一滴水消失时,煜霄和泠霜的身影逐渐在晨雾中凝结。煜霄心口的莲花疤痕已经变成淡金色,泠霜则彻底摘下了冰霜面具,露出原本清丽的面容。
\"我们回来了。\"泠霜的声音不再冰冷,指尖轻触阿毛胸口的七星疤痕,\"但往生契的束缚还在。\"
煜霄拾起地上的铜钱碎片,拼出个残缺的卦象:\"判官说得没错,七星归位时铜棺会重启。\"他指向远处山坳,那里的晨雾中隐约浮现建筑轮廓,\"我们必须去新出现的道观...\"
阿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夹杂着铜锈。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在慢慢变成铜钱质地——修改往生契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
\"来得及。\"泠霜用冰晶封住他异化的手指,\"找到真正的铜棺判官本体,就能解开所有契约。\"
煜霄望向旭日初升的方向,青霄剑在鞘中发出龙吟:\"这次,我们一起守住这人间太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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