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一钩残月悬在树梢,将黑松林的轮廓描摹成张牙舞爪的巨兽。泠霜勒住马缰,靴尖刚触到林间腐叶,就陷下去半寸有余。潮湿的霉味混着某种动物尸体的腐臭扑面而来,惊得马匹不安地刨着前蹄。
“跟紧我。”煜霄解下剑鞘上缠绕的夜明珠链,幽蓝的光晕只能照亮三步内的景象。那些百年古松的树干上布满瘤状突起,远看竟像无数扭曲的人脸。泠霜点燃的七色香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绯色轨迹,香气过处,树根间窸窣窜逃的却不是野兔——而是十几只通体雪白的鼬鼠,红眼睛在暗处闪着妖异的光。
忽然一阵怪风打着旋儿掠过,吹得泠霜腰间药囊里的铜铃叮当作响。那铃声不同往常清越,反而带着沉闷的回音,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煜霄突然按住她肩膀,剑尖挑起地上一截断裂的藤蔓——断面正渗出暗红色黏液,散发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沙沙”声从头顶传来。泠霜抬头,看见树冠间掠过一道黑影,足有成人臂展那么宽。七色香的烟雾突然凝固成箭矢状,直指东南方向。她顺着望去,一株被雷劈过的枯树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茧状的物体,每个都有南瓜大小,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别碰那些。”煜霄的声音压得极低,剑锋已经泛起淡金色光晕,“是鬼面蛛的育婴囊。”
仿佛回应他的话,最近的茧突然裂开一道缝,几根沾着黏液的手指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那分明是人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像是刚被从坟里挖出来。
泠霜的七色香突然“噼啪”爆响,火星四溅。借着这刹那的光亮,她看清前方小径上横七竖八倒着七八具动物骸骨,每具头骨的天灵盖都被整齐地切开,边缘呈锯齿状。更骇人的是,那些骨头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艳红的菌丝,像血管般微微搏动。
“不对劲...”她刚开口,夜明珠链突然全部熄灭。绝对的黑暗中,四面八方响起黏腻的蠕动声,像是无数湿滑的身体正从树洞里爬出。
“不对劲。”煜霄突然按住剑柄,“太安静了。”
确实。方才还有虫鸣鸟叫,此刻却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消失了。泠霜手中的香火突然变绿,烟气笔直上升,在头顶三尺处凝固不散。
“鬼打墙。”她低声道,从药囊取出三枚铜钱抛向空中。铜钱落地后竟全部竖着插入土中,排成一条直线。
煜霄冷笑一声,长剑出鞘。剑身泛起淡金光芒,照亮四周。只见前方道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七棵柳树,树干扭曲如痛苦的人体,枝条无风自动。
“跟紧我。”煜霄剑锋横扫,金色剑气如弯月斩出。最前面的柳树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腥臭黑血。
诡异的是,倒下的柳树后方又出现七棵同样的树。泠霜数了数铜钱,脸色骤变:“我们走了七圈,一直在原地。”
她迅速取出七色花粉,以自身灵力点燃。彩色的火焰腾空而起,映照出周围真实的景象——哪里有什么黑松林,他们分明站在一片坟地中央!每座坟头都插着柳枝,枝头挂着褪色的布条。
“怨柳借阴。”泠霜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在阻止我们回村。”
煜霄剑势一变,使出青霄剑诀中的“破军式”。剑光如流星坠地,将七棵怨柳同时斩断。这一次,柳树没有再生,而是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
“左边!”泠霜突然喊道。只见一座无碑孤坟后闪过白影。煜霄身随剑走,瞬间逼近,却见那\"白影\"竟是具吊在树上的尸体,随着剑气震荡缓缓转身——赫然是白天他们救活的妇人!
尸体咧嘴一笑,眼中爬出密密麻麻的水蛭:“多管闲事...”
泠霜反应极快,一把药粉撒出。水蛭遇粉即燃,发出噼啪爆响。与此同时,煜霄剑锋直刺尸体心口,却听\"铛\"的一声,剑尖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是铜镜!”泠霜看清尸体胸前挂着的物件,“这是...”
话未说完,铜镜突然爆裂,无数碎片如利箭射向二人。煜霄旋身将泠霜护在怀中,剑气形成金色屏障。碎片击中屏障的瞬间,整个幻境如玻璃般碎裂。
真实的黑松林重现眼前时,第一缕晨光正刺破云层。那光线像一把金剪刀,将夜幕剪开一道参差的裂口。泠霜踉跄着后退两步,靴跟碾碎了一丛挂着晨露的蛛网——方才幻境中噬人的鬼面蛛巢穴,现实中不过是几株普通的灌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里还残留着幻境中攥碎药粉的灼烧感。指甲缝里不知何时嵌进了几粒暗红色砂砾,凑近闻竟带着腐尸般的腥臭。耳边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转头就见煜霄的剑鞘正卡在悬崖边缘,再往前半寸便是万丈深渊。崖下蒸腾的雾气中,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反射着冷光。
“好厉害的幻术。”煜霄收剑入鞘时,剑格与鞘口碰撞出清脆声响。这声音让泠霜恍惚想起幻境里铜铃的异响。此刻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经过整夜的嘶吼——而事实上他们在幻境里却是一刻不停地念着破障咒。
晨风拂过,泠霜突然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中衣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脊椎一节节凸起的轮廓。更诡异的是腰间药囊竟真的少了几味药材,正是幻境中用来对付鬼面蛛的七色花粉和雄黄。
“那铜镜...”煜霄用剑尖挑起地上半截枯枝。树枝断裂处渗出乳白色汁液,落地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和幻境里铜镜爆裂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泠霜蹲下身,指尖在虚空中画了个复杂的符咒。随着灵力的注入,地面上渐渐浮现出七个排列成北斗状的焦黑印记,每个印记中心都嵌着块镜面碎片。“是水葬用的镇魂镜。”她声音发紧,用银针挑起一块碎片。那镜片薄如蝉翼,对着晨光能看到里面封着一缕暗红色的雾气。“有人把冤死者的魂魄炼进镜中,用怨气布阵...”针尖刚触到红雾,镜片突然炸裂成齑粉。
一阵带着松香的晨风吹散镜粉,泠霜突然僵在原地。她想起在幻境最后时刻,那个伪装成获救妇人的怨灵曾嘶吼过一句话:“血债要用...”当时被煜霄的剑鸣打断,现在回忆起来,后半句分明是“...七条命偿!”
“怎么了?”煜霄注意到她的异常。泠霜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锁骨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个针尖大小的红点,周围皮肤已经呈现蛛网状青紫。这正是幻境里被鬼面蛛幼虫咬过的位置。
她急忙从药囊取出少年送的红头巾。原本金线绣的七色梅已经完全变成污黑色,指尖刚碰到就碎成细灰。更可怕的是头巾内侧不知何时写满了血色咒文,正是《阴符经》里记载的“七煞锁魂咒”。
“果然...”泠霜苦笑着将头巾摊在掌心,任晨风吹散那些灰烬,“那少年和他娘,恐怕早就不在了。”她想起少年递头巾时冰凉的指尖,和妇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绿光——那分明是控尸符燃烧时的颜色。
煜霄突然用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沟。翻开的泥土里露出半截腐烂的麻绳,绳头上还系着块褪色的红布。布条上歪歪扭扭绣着“长命百岁”四个字,针脚稚嫩得像孩童的手笔。
“是招魂幡。”他剑锋一挑,那布条无火自燃,火焰竟是诡异的绿色,“有人在这条路上埋了七处引魂桩,我们才走第一处就...”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乌鸦的惨叫。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林间飞出十几只黑鸦,每只嘴里都叼着块镜面碎片。那些碎片在朝阳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拼凑起来竟是一张扭曲的人脸,对着他们露出森然冷笑。
第四节、鬼眼探秘
正午时分,二人终于赶回花林村。村口七色梅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叶,地上落满花瓣。老村长带着十几个青壮年守在桥头,见他们回来,激动得老泪纵横。
“可算回来了!”村长拉着泠霜的手直哆嗦,“那水坑...那水坑又开始了!”
鬼眼水坑位于花林河转弯处,因形似人眼而得名。平日水深不过丈余,清澈见底。可此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潭幽黑的死水,水面不时冒出诡异的气泡。
“尸体在哪?”煜霄问。
“祠堂停着呢。”一个青年回答,“捞上来时浑身缠满水草,眼珠子黑得发亮,跟二十年前...”
村长猛地咳嗽一声,青年立刻闭嘴。泠霜与煜霄交换了个眼神——二十年前,正是她母亲封印夜煞的时间。
停尸台上,货郎的尸体盖着白布。泠霜刚掀开衣角,腐臭味就扑面而来。死者面色青灰,嘴唇却诡异地鲜红,仿佛刚涂过胭脂。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全是漆黑的球体。
“不是普通溺水。”泠霜戴上天蚕丝手套,轻轻拨开死者衣领,“看这里。”
死者锁骨处有个拇指大的黑洞,边缘整齐如刀割,却没有血迹。洞里隐约可见什么东西在蠕动。煜霄剑尖一挑,带出一团粘稠的黑色藻类。
藻类离体的瞬间,尸体突然剧烈抽搐!围观村民惊叫着后退,只见死者嘴巴大张,一条布满吸盘的触手猛地射出,直取泠霜咽喉!
“锵——”
剑光闪过,触手断成两截。掉在地上的部分疯狂扭动,竟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煜霄剑锋一转,将其钉在地上。泠霜趁机将一瓶七色花露倒在伤口处,触手这才停止挣扎,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是魔藻啊!”泠霜的声音明显有些发紧,似乎对这种东西充满了恐惧和忌惮。她紧紧地盯着那片水域,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忧虑。
“只有在被强烈魔气污染的水域里,魔藻才会滋生。”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这一现象的了解和认知,仿佛她曾经亲身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魔藻!”
这个禁忌的词眼像惊雷炸响在人群中。老村长手中的旱烟杆\"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上,烟锅里未燃尽的烟丝撒了一地。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齐刷刷后退三步,有个妇人甚至当场跌坐在地,嘴唇哆嗦着念起驱邪咒。
阿壮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三道狰狞的抓痕:“二十年前...就是这东西!我家那头最健壮的黄牛,喝了河水的第二天就...”这个平日能徒手扳倒野猪的汉子,此刻声音却抖得像风中枯叶。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疤痕,那伤口边缘至今还留着诡异的青黑色。
人群像被狂风刮过的麦田般骚动起来。年轻些的虽未亲历那场灾祸,但谁没听过夜煞的传说?货郎尸体上缠绕的魔藻正散发腐烂腥气,几个孩童突然指着水坑尖叫——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竟翻涌起黑色泡沫,像一锅煮沸的毒药。
“肃静!”煜霄的剑鞘重重敲在拴马桩上,檀木桩子“咔嚓”裂开一道缝。这声脆响仿佛按下了静止键,连风都停了。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泠霜手中的鳞片上:“魔藻不会凭空生长。”
泠霜会意,指尖凝聚一点灵光点在鳞片上。那黑色鳞片突然竖立起来,边缘锋利如刀,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油光。更骇人的是,鳞片根部竟生出细如发丝的红色肉须,正疯狂扭动着想要扎进她的皮肤。
“水里有东西在豢养它们。”她甩开鳞片,药囊中七色梅籽自动飞出,在空中排成北斗阵型,“不是夜煞本体,但绝对是同源之物。”
老村长突然抓住煜霄的胳膊:“不能去!二十年前七个壮小伙下水清理,最后只...只捞上来三具...”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他颤抖的手指指向祠堂方向——那里供着三块无字牌位。
煜霄却已经解开外袍。阳光下,他后背浮现出淡金色的剑纹,那是青霄剑诀大成的标志。“这次不一样。”他将一根药绳系在腰间,绳头七色梅籽突然同时亮起,“我们有这个。”
泠霜默不作声地取出个琉璃瓶,里面游动着十二滴七彩水珠——那是用三百六十朵七色梅晨露炼制的净水精魄。当她拔开瓶塞时,整个河岸突然弥漫开清冽梅香,连腐臭的魔藻都瑟缩了一下。
“现在。”煜霄的剑尖划过掌心,血珠滴入水中竟燃起金色火焰,“趁日正当中。”
第五节、水下诡影
午后阳光炽烈,鬼眼水坑边却阴冷刺骨。煜霄脱去外袍,腰间系上泠霜特制的药绳。绳上每隔三寸就绑着一粒七色梅种,在水中会发出微光。
“小心。”泠霜将一枚玉符挂在他脖子上,“若看到异常,立刻拉绳。”
煜霄点头,纵身跃入水中。水面泛起涟漪,很快恢复平静。药绳上的梅种一颗接一颗亮起,显示着他下潜的深度。
当第七颗梅种亮起时,绳子突然剧烈抖动!泠霜心头一紧,正要拉绳,却见水面冒出大量气泡。下一刻,煜霄破水而出,脸色异常凝重。
“
泠霜愕然:“建筑?”
“石墙,拱门...像座沉没的庙宇。”煜霄抹了把脸上的水,“门口立着七根石柱,和你母亲留下的封魔碑材质一样。”
最诡异的是,庙门上方刻着个巨大的眼睛图案,瞳孔部分镶嵌着黑色宝石。当煜霄靠近时,那宝石竟转动起来,与他对视。
“还有这个。”煜霄从腰间解下个布包,打开后是一片巴掌大的黑色鳞片,“卡在石缝里的。”
鳞片入手冰凉,表面布满诡异纹路。泠霜用银针轻刮,刮下的粉末竟自动排列成扭曲的符文。她突然想起母亲笔记中的记载:“黑鳞现,魔眼开...”
就在这时,水坑中央突然形成旋涡!岸边的工具纷纷被吸入水中,连沉重的药箱都开始滑动。煜霄一把抱住泠霜后退,只见漩涡中心缓缓浮起个模糊的黑影,形状似人非人,头部位置两点红光如血。
“退后!”煜霄剑指黑影,厉声喝道。村民们惊恐逃散,只有老村长还站在原地,颤抖着举起个陈旧的铜铃。
铃声响起刹那,黑影发出刺耳尖啸,重新沉入水中。旋涡消失,水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岸上众人都清楚看到了——那黑影沉没前,分明对着泠霜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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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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