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不到石壶的重量,仿佛捧着一团空气;感受不到茶汤的温度,仿佛盛着一汪寒冰,又仿佛裹着一团烈火——不对,是没有温度,是超越了寒热之外的平和。这壶茶,既不存在于手中,又与她的心神融为一体,就像先贤所言“道在蝼蚁,道在稊稗”,大道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清虚子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柄石壶,眼中充满了贪婪与恐惧。他修炼千年,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茶汤。那透明的液体中,仿佛蕴藏着天地初开时的本源之力,让他本能地感到敬畏,又本能地想要据为己有。
他猛地一咬牙,将自己的精血喷出一口,融入炼仙炉中。“壶灵!今日要么你交出茶汤,要么便与这茶汤一同化为飞灰!”炼仙炉在精血的滋养下,重新爆发出刺眼的红光,炉口的气旋再次暴涨,竟形成了一道血色的漩涡,连周围的空间都被扭曲得变了形。
茶心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悲悯。她想起了玄鉴说过的“众生皆苦,苦在执妄”,清虚子执着于力量,执着于茶魄,终其一生都在追逐表象的“味”,却从未想过,真正的大道,恰恰藏在他所鄙夷的“无味”之中。就像歇后语说的“盲人摸象——不识大体”,他守着一隅之地,却以为窥见了整个天地。
“你的执念,终究是害了自己。”茶心缓缓抬起石壶,壶口对准了那道血色漩涡。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韵律,仿佛每一个抬手的瞬间,都契合着天地运转的轨迹。
周围的空气彻底静了下来,连炼仙炉的轰鸣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石壶上,等着看这壶诡异的“无味之茶”,究竟能掀起怎样的风浪。清虚子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既期待又恐惧,期待着茶汤出现破绽,又恐惧着那未知的力量。
茶心的手腕微微倾斜,那透明的茶汤缓缓流出。没有水流的形态,没有滴落的声响,它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从壶口溢出,形成一道透明的轨迹,径直流向炼仙炉的血色漩涡。那轨迹看似缓慢,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便与漩涡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震耳欲聋的碰撞。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那血色的漩涡,在接触到透明茶汤的瞬间,就像冰雪遇到了烈日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炼仙炉上的红光迅速黯淡,炉身的温度也在飞速下降,原本灼热的炉壁,竟在片刻之间便恢复了常温。
清虚子的眼睛瞪得滚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炼仙炉中的灵性正在飞速流失,那陪伴他千年的本命法宝,竟在一点点失去生机,变成一件毫无灵气的凡铁。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想要收回法力,却发现自己的法力早已与炼仙炉绑定,正随着炉身的灵性一同被那透明茶汤吞噬。
茶心捧着石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身形依旧单薄,却如一座巍峨的山岳,稳稳地站在那里,任周围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她想起了泡茶时脑海中闪过的众生相,想起了青萝的牺牲,想起了玄鉴的嘱托,所有的情感都沉淀下来,化为心底的一片平和。
当最后一丝血色漩涡消散,炼仙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炉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再也没有一丝宝光。清虚子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体内的法力十不存一,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他看着茶心手中的石壶,眼中的贪婪彻底被恐惧取代,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茶心轻轻将石壶放在掌心,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壶壁。她能感受到,这壶茶不仅破了炼仙炉的凶焰,更净化了周围空气中的戾气,连陆羽遗迹的古老茶韵,都变得更加温润平和。这便是“无味”的真谛——不与万物相争,却能包容万物;不显露丝毫锋芒,却能破除万般执妄。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残破的遗迹穹顶,望向天空中那片被战火染成血色的云彩。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如晨钟暮鼓,回荡在整个遗迹之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无味之茶……成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石壶突然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那光晕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残破的石壁上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干涸的地面渗出了清澈的泉水。原本死寂的遗迹,竟在这一刻,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而远处的天际,隐隐传来了破空之声,那声音浩荡而威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仙威,正飞速向这边靠近——仙界的援兵,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