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那几名黑石峒的战士在密林中穿行,是一种极其独特的体验。他们如同林中的精灵,脚步轻盈得几乎听不到声音,对每一处地形、每一株植物都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便捷、最安全的路径,巧妙地避开那些看似无害却可能暗藏杀机的沼泽和垂挂的毒藤。
楚骁一行人跟在后面,虽竭力模仿,却依旧显得笨拙不堪,狼狈地拨开挡路的枝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腐殖层。双方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沉默的引路和沉默的跟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互不信任的紧张感。
那名受伤护卫的血迹,似乎真的引来了麻烦。楚骁敏锐的听觉能捕捉到,在侧后方不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低吼声尾随了一段距离,但或许是因为忌惮前面引路的黑石峒战士,那未知的猛兽最终没有发动攻击,悻悻离去。
这更让楚骁确信,跟随这些土着是目前最正确的选择。
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前方地势豁然开朗。一片依山傍水的谷地出现在眼前,谷地中错落分布着数十座用竹子、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吊脚楼,楼底架空,用以防潮防虫。一些穿着兽皮、麻布的俚人正在空地上劳作、打磨石器或晾晒渔获,看到首领带着一群陌生的汉人回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投来好奇、警惕甚至带着些许敌意的目光。
这里就是黑石峒。
村子中央有一片较为开阔的场地,地面用大小不一的黑色卵石铺就,想必这就是“黑石”之名的由来。场地中心矗立着一根雕刻着繁复鸟兽图案的图腾柱,柱下燃烧着一堆永不熄灭的篝火。
那鸟羽首领将楚骁他们带到篝火旁,示意他们在此等候,然后便带着两名战士走向村落中最大的一座吊脚楼。
楚骁等人站在原地,接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审视目光。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偷偷张望;青壮年男子则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武器。气氛压抑而凝重。
“他们……不会把我们当成祭品吧?”苏文康看着那图腾柱和篝火,声音发颤。
“少说话,多看。”楚骁低声道,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这个部落。他注意到,这个部落虽然看起来原始,但秩序井然,人们体格健壮,使用的工具虽然简陋却颇为实用,尤其那些淬毒的箭簇和打磨锋利的石矛,显然蕴含着不俗的战斗力。若能与之结盟,或许能成为在岭南立足的一大助力。
片刻之后,那鸟羽首领陪同着一位老者从大吊脚楼中走出。那老者身形干瘦,披着一件色彩斑斓的鸟羽披风,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深邃明亮,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不知名野兽头骨的木杖。他的出现,让所有俚人都微微躬身,显露出敬畏之情。
这应该就是黑石峒的峒主,或者大祭司一类的人物。
老者走到楚骁面前,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又看了看他身后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众人。他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绕着楚骁缓缓走了一圈,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刀,虽作护卫打扮,楚骁的随身短刃并未离身和挺直的脊梁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老者停在楚骁面前,用生硬但尚能听懂的官话缓缓问道:“汉人……你们,为何,闯入,黑石峒的猎场?”
他能说官话!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楚骁心中稍定,抱拳行礼,态度不卑不亢:“尊敬的长者,我们并非有意闯入贵地。我们来自北方,因躲避仇家追杀,被迫进入山林。幸得这几位勇士引路,才得以脱离险境。叨扰之处,深感歉意。”
他刻意强调了“躲避仇家”和“引路”,既说明了己方的困境和无害,也隐晦地表达了感谢。
老者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山林,不欢迎,外人。仇家?汉人的仇家,与我们,何干?”
这话语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戒备。
楚骁知道,空口白话无法取得信任。他目光扫过场中几个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断咳嗽的孩童,心中一动,对沈燕使了个眼色。
沈燕会意,上前一步,对着老者微微躬身,用尽量清晰的官话说道:“尊敬的长者,我们无意冒犯。我的同伴受伤,需要清水清洗伤口。另外,我看贵部有几个孩子似乎染了热病,我略懂一些医术,或许可以帮忙看看,权当感谢诸位引路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