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楼里的东西(1 / 2)

铁路宿舍的楼道灯又坏了。

我摸着黑往上爬,水泥台阶被几代人踩得发亮,蹭过裤腿时带着股铁锈味。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手表的荧光指针在黑暗里跳动,像颗不安分的心脏。整栋楼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还有不知从哪层传来的声,像是水管在漏水,又像有人用指甲敲墙壁。

三楼走廊尽头就是我的宿舍。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摩擦的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冷风裹着灰尘扑面而来,吹得后颈发麻——明明出门前关紧了窗户,窗帘却像被人掀过似的,边角卷在暖气片上,露出外面漆黑的铁路线,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僵死的蛇。

又忘关窗了?我嘟囔着走进去,踢掉沾着煤渣的劳保鞋。宿舍是老式单间,摆着张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木桌,墙角堆着没来得及洗的工作服,空气里混着机油、汗味和墙皮脱落的霉味,是这栋楼特有的味道。

同事老周上个月调去了邻站,小张搬去了新盖的家属楼,现在整栋楼就剩我一个人。领导说这楼年底就要拆,让我先凑合一两个月,可每次半夜回来,总觉得楼道里有人跟着,脚步声咚、咚地敲在台阶上,跟我的节奏一模一样。

草草洗漱完,我把自己摔进被窝。被子潮乎乎的,像是晒不干,贴在皮肤上时隐隐发痒。刚要闭眼,窗外突然传来火车鸣笛,呜——的长嚎撕开夜空,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就在这轰鸣里,我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是楼梯转角那扇生锈的铁门被推开了。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栋楼的楼梯间有两道铁门,一楼一道,三楼一道,都是防贼用的,夜里必须从里面锁死。我今晚回来时特意检查过,一楼的铁门明明挂着大铁锁,链环碰撞的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

咚......咚......

脚步声上来了。

很慢,一步一顿,像是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每踩一级台阶,就能听见水泥地的呻吟,还混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像有人拖着根铁链。我屏住呼吸,攥紧了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脚步声停在了三楼门口,离我的宿舍只有五米远。

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按道理不会亮。可就在这时,的一声,门口的灯泡突然闪了一下,昏黄的光透过门缝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根被拉长的手指。

脚步声停了。

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响动,像有人在用指甲抠门锁。我的心跳得像擂鼓,耳朵贴在枕头上,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火车驶过的轰鸣。铁架床的弹簧突然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坐在了床尾,床垫微微往下陷。

我猛地睁开眼。

床尾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劳保鞋并排摆在那里,鞋尖冲着床,像是在盯着我看。可刚才那下陷的触感太真实了,像有个冰冷的重物压在上面,连被子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咚......

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这次更近,就在我的宿舍门口。

我死死盯着门板,看见门把手突然往下沉了沉,像是被人从外面按住了。油漆剥落的门板上,有块地方颜色格外深,像被人反复摸过,形成个模糊的手印。

我嗓子发紧,好不容易才挤出个字。

门外没有回应。

但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还在,而且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门缝往里钻。我看见地板上的光影开始扭曲,昏黄的光线里浮着无数细小的黑点,像灰尘被搅动起来,又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下去了。

我却不敢动,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后颈发麻。窗外的火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铁轨震动的频率透过墙壁传进来,让铁架床也跟着轻轻摇晃,像小时候睡过的摇篮。就在这摇晃里,我渐渐有了睡意,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慢慢往下沉......

突然!

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来,像有人往被窝里泼了盆冰水。我瞬间清醒了,大脑像被针扎过一样清明,可四肢却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

眼睛能看见——窗帘还卷在暖气片上,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形成块亮斑,里面浮动着细小的灰尘。

耳朵能听见——窗外的火车已经过去,楼道里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刚才那脚步声。

可就是动不了。

脖子像被铁钳夹住,只能保持着平视的角度,眼睁睁看着门口的光影又开始变化。那昏黄的光慢慢变暗,最后变成墨一样的黑,像有团浓稠的影子堵在了门缝里,正一点点往里渗。

呵呵......

一阵笑声从那团影子里钻出来。

不是人的笑声,更像破风箱在拉扯,的,带着股潮湿的腥气,像夏天的垃圾堆里,腐烂的东西正在冒泡。这笑声贴着地板蔓延过来,冰凉的,像条蛇,缠上我的脚踝,顺着腿往上爬。

我想喊,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只能发出的抽气声,跟那笑声越来越像。我想抬手掀开被子,可胳膊像被钉在了床垫上,手指只能微微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是动不了分毫。

那团黑影已经渗进了屋里。

不是具体的形状,更像一团没有边界的墨,边缘模糊不清,却带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所过之处,地板上的灰尘都被压得陷了下去,形成个淡淡的印子。它慢慢往床边飘,速度很慢,像在欣赏猎物的挣扎。

我看见自己的劳保鞋在动。

不是被风吹的,是被那团黑影裹着,鞋尖慢慢转向门口,像是在给那东西让路。其中一只鞋的鞋带突然自己松开,末端扫过地板,留下道湿冷的痕迹,像拖着什么液体。

呵呵......

笑声更近了,就在床头。

我能感觉到那股腥气变得浓稠,像有人把烂鱼烂虾堆在了枕头边,熏得人头晕眼花。黑影的边缘蹭到了我的头发,冰凉的,带着种滑腻的触感,像摸到了水里的青苔。

它在试探我。

我拼命调动全身的力气,集中精神想抬起手。就在指尖即将离开床垫的瞬间,那团黑影猛地扑了过来!

没有形状,没有重量,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死死压在我的胸口。我感觉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喉咙里涌上股铁锈味,眼前开始发黑。黑影里浮起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没熄灭的煤渣,仔细看,竟都是些模糊的人脸,眼睛黑洞洞的,正对着我笑。

我看见其中一张脸——是老周!

他上个月调走前,跟我抱怨过这栋楼晚上不太平,说总听见有人在楼道里哭。我当时还笑他胆小,现在那张脸就在黑影里,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

还有小张,他搬新家那天,偷偷告诉我他在宿舍地板下挖出过一撮头发,黑黢黢的,缠着根生锈的铁路道钉。他的脸在黑影里扭曲着,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