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机往床边挪了挪,想把周明的拖鞋摆回正确的方向,至少让它能“找到”床,离开这里。可刚迈出一步,就踢到了地板上的什么东西。
是周明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凌晨两点四十分。屏幕上是他和林蔓的合照,背景是他们的卧室,床上的被子是米白色的,床尾摆着两只整齐的拖鞋,脚尖对着床沿,鞋跟并在一起,像两只依偎的鸟。照片是上周拍的,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周明还笑着说要把这张照片设成屏保,“让它替我陪着你”。
影子的“目光”瞬间被屏幕吸引了,猛地转向林蔓这边。它的“脸”对着手机屏幕,似乎在确认什么,肩膀的凸起轻轻晃动,像在点头。林蔓看见它的影子在颤抖,边缘变得模糊,像是很激动,又像是很痛苦。
“对……就是这个……白色的……”它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股解脱,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影子的脚尖对准了手机屏幕的方向——也就是林蔓站的位置。
因为手机在林蔓脚边,屏幕朝上,照片里的拖鞋正对着她。
“找到你了。”
影子猛地朝林蔓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像阵风,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那股潮湿的土腥味,刮得她脸颊生疼。林蔓下意识地抓起手机,狠狠砸向影子。
手机撞在门框上,“啪”地一声碎了,屏幕里的照片裂成了蛛网,然后彻底黑了下去。影子像是被抽走了能量,猛地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发出“咚”的闷响,然后又开始在屋里乱晃,嘴里胡乱喊着:“床……白色……方向……”声音越来越弱,像快没电的收音机。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周明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穿了条短裤,小腿上的汗毛还沾着那层白屑:“蔓蔓?你怎么了?我听见你喊叫……”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地上的影子绊了一下,踉跄着扶住了门框。那个高影子在周明出现的瞬间,像水一样融进了地板,消失了,只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湿痕,很快也蒸发了。
“周明!”林蔓扑过去抱住他,浑身抖得像筛糠,指甲掐进他的后背,“你去哪了?刚才……刚才有东西……”
周明拍着她的背,一脸茫然,手背上还沾着点泥土:“我去厕所了啊,回来就看见你站在床边发抖。怎么了?做噩梦了?”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碎掉的手机,眉头皱了起来,“手机怎么摔了?”
林蔓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抱着他。周明身上的体温很暖,带着熟悉的汗味,还有那股若有似无的腥气,此刻却让她无比安心。她看向门口,自己的两只拖鞋还摆在那里,脚尖对着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鞋口的湿痕更深了。
第二天早上,林蔓把家里所有的拖鞋都找了出来,周明的、她的,甚至还有去年买的备用拖鞋,一共六只,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尾,脚尖一律对着床沿,鞋跟并在一起,像一排站岗的哨兵。周明觉得她小题大做,一边吃早餐一边笑:“你还真信那些谣言啊?昨天肯定是你太累了,出现幻觉了。”他的眼圈还是很黑,吃饭时总往阳台瞟,像是在看什么。
林蔓没解释,只是默默地把周明的粥推过去一点。她注意到,周明的右手小指指甲缝里,嵌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血。
那天晚上,林蔓躺在床上,听着周明均匀的呼吸声,却迟迟不敢睡。她盯着床尾的拖鞋,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在夜灯的光下投出短短的影子,像两个忠诚的哨兵。周明睡得很沉,偶尔翻个身,嘴里会嘟囔几句听不懂的话,听不清是在说项目,还是别的什么。
凌晨三点,客厅又传来了“咔哒”声。
林蔓的心一紧,推了推周明,他睡得很沉,眉头皱得更紧了,像在梦里也在发愁。她悄悄爬起来,走到门口,看见那个高影子又在客厅里晃悠,动作比昨晚慢了很多,像是很疲惫,肩膀的凸起也小了些。它不再喊“床在哪里”,只是默默地走,“咔哒”声轻得像叹息。
林蔓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有点可怜。她回到卧室,把周明的拖鞋从床尾拿起来,走到客厅,小心翼翼地摆在离影子不远的地方,脚尖对着卧室的方向。做完这一切,她突然发现,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个新的工具箱——是物业派人来修声控灯了,只是没打招呼。
影子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拖鞋,又抬头看了看卧室门,突然加快了“脚步”,顺着拖鞋指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进了卧室。它的“脚”踩在地板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像怕吵醒谁。
林蔓跟在后面,看见影子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慢慢躺了下去,躺在周明的身边,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甚至连皱眉的弧度都一样。月光下,林蔓看见影子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肩膀的凸起慢慢消失,最后和周明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周明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像是在说“项目快成了”,伸手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正好盖在了那个“影子”的身上。
林蔓站在门口,突然明白了。她想起上周周明去工地勘察,回来时说脚手架塌了,幸好他躲得快,只是被砸到了肩膀,流了点血。当时他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想来,那影子肩膀的凸起,不就是他受伤的位置吗?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找不到路的鬼”,只是太想念床上的温度,却因为受伤的疼痛记不清回家的路。而那些被我们随意摆放的拖鞋,就像一个个指向温暖的路标,等着那些迷路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床。
从那以后,林蔓再也没有乱摆过拖鞋。每天晚上,她都会把自己和周明的拖鞋摆得整整齐齐,脚尖对着床沿,像在说:“别着急,我给你留着路呢。”周明的肩膀恢复得很快,只是偶尔还会在半夜皱着眉,像是还在疼。
偶尔在深夜,她还是会听见“咔哒”声,但那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有人踮着脚走过,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林蔓不再害怕,有时甚至会悄悄起身,往客厅的方向望一眼——月光透过窗帘缝,在地板上画出条细长的光带,周明的那只备用拖鞋,总在光带尽头静静地躺着,鞋尖朝着卧室,像个固执的哨兵。
有天夜里,她被周明的梦话惊醒。他迷迷糊糊地喊:“别碰……那脚手架……”声音里带着惊恐,额角又沁出了汗。林蔓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听见客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比往常更柔和些。她探头看去,那个高影子正蹲在拖鞋旁,像在给鞋尖掸灰,动作慢得像在怕惊扰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林蔓在周明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张便签,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昨晚梦见有人扶我回家,说我拖鞋摆反了,给我指了路。”林蔓看着便签笑了,想起昨夜影子蹲在拖鞋旁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软软的。
她把便签收进抽屉,里面还放着另一张纸——是物业的维修单,声控灯的零件上周就换好了,但楼道的灯再也没亮过。物业师傅来查了两次,说线路没问题,就是不知怎么回事,总在有人经过时突然暗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
“可能是楼道太潮了。”周明一边系鞋带一边说,他今天要去工地复查,肩膀上还贴着膏药,“你别多想,晚上早点睡,别总熬夜看拖鞋。”
林蔓没应声,只是把他的拖鞋摆得更齐了些。鞋跟碰到一起,发出“嗒”的轻响,像在回应什么。
那天傍晚,周明回来时带了个纸箱子,里面是六双崭新的拖鞋,红的、蓝的、粉的,码得整整齐齐。“工地老板送的,说感谢我上次提醒他脚手架有问题,”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着,多摆几双,万一……万一还有谁迷路呢?”
林蔓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拖鞋,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门缝里看见的那个高影子,肩膀上的凸起像背着块沉重的石头。她拿起一双蓝色的拖鞋,摆在最外侧,鞋尖对着门口,又拿起一双红色的,摆在它旁边,鞋尖对着卧室。
“这样,想去哪都能找到路了。”她轻声说。
周明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点疲惫,却很踏实:“嗯,都能找到。”
夜里,客厅的“咔哒”声又响了,这次却不止一个声音,像是有好几双拖鞋在走,脚步声轻轻叠叠,像一群人在跳慢舞。林蔓趴在门缝上看,月光下,那些新拖鞋的影子在地板上微微晃动,像一朵朵慢慢绽开的花。那个高影子站在中间,肩膀的凸起彻底消失了,它低头看着脚边的拖鞋,又抬头望向卧室,然后缓缓转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它的脚步很稳,没有犹豫,“咔哒”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道尽头。林蔓仿佛听见楼道的声控灯“啪”地亮了,暖黄的光漫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片温柔的光晕。
第二天早上,林蔓发现门口的蓝色拖鞋不见了,只留下个浅浅的鞋印,沾着点干燥的泥土——像从工地带回来的那种。周明的膏药也换了新的,他说昨夜睡得特别沉,没做噩梦。
“可能是有人替我把肩上的石头挪走了。”他笑着说,眼里的红血丝淡了很多。
林蔓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拖鞋又摆了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明亮的格子,那些五颜六色的拖鞋躺在格子里,像一个个等待出发的标点,在故事的结尾,轻轻画下了温暖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