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巷子里的孩子少了。以前总在楼下跳皮筋的、玩弹珠的,都被家长锁在了屋里。水产市场的人说,老黄最近总买很多大冰块,堆在他那间小出租屋里,还问人“哪种调料去腥味最管用”。
有次我去楼下小卖部买酱油,看见老黄从水产市场回来,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还在往下滴水。他看见我,突然停下脚步,咧嘴笑了笑,露出颗黄牙:“小朋友,上次的糖还想吃不?我这有新的,草莓味的。”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像在看块待切的肉。我吓得酱油瓶都掉了,撒腿就往楼上跑,背后的笑声像粘在衣服上的糖,甩都甩不掉。
丫丫失踪后的第十天,警察来了。
说是有人举报,看见老黄那天下午把丫丫领进了屋。举报的是个捡破烂的老头,那天躲在拐角避雨,亲眼看见老黄把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拉进了门,还听见女孩哭了两声,接着就没动静了。
警察敲老黄门的时候,巷子里挤满了人。张奶奶攥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老天有眼,可算要查他了。”丫丫的爷爷奶奶站在最前面,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手里紧紧攥着丫丫的小鞋子。
门开了,老黄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蓝工装洗得更白了,袖口的毛边掉了不少。“啥事?”他的卷舌音比平时更重,像含着块东西。
“有人看见你把失踪的小女孩领进了屋。”带头的警察亮出证件,声音冷得像冰,“我们要进去看看。”
老黄往屋里让了让,侧身的时候,我看见他脖子上有道红印,像被什么东西抓过。屋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股甜腻腻的香味涌出来,比上次闻到的更浓,裹着股化不开的腥气,像烂掉的樱桃。
警察在屋里翻的时候,我们都挤在门口看。屋子很小,就一张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个老式双门冰箱,冰箱上摆着个塑料花,花瓣上落着层灰。
“这冰箱挺新啊。”一个年轻警察敲了敲冰箱门,发出“咚咚”的空响。
老黄的脸突然白了,嘴角抽动了一下:“刚买的,放鱼用。”
“打开看看。”带头的警察盯着他,眼神像刀子。
老黄的手在抖,半天没摸到冰箱把手。旁边的警察不耐烦了,伸手一拉,冰箱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寒气混着那股甜腥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冰箱里没放鱼,下层的冷冻格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些东西——用保鲜膜裹着,分不清是啥,形状却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警察戴着手套,拿起最上面的一包。保鲜膜透明,能看见里面是段骨头,上面还沾着点肉,骨头的形状弯弯的,像小孩的胳膊。
“啊——!”丫丫的奶奶突然尖叫起来,晕了过去。
警察们脸色铁青,在冰箱里翻得更仔细了。上层的冷藏格里,放着颗小孩的头,眼睛闭着,头发湿漉漉的,正是丫丫的羊角辫,只是上面的蝴蝶结不见了。下层还有更多包裹,有的露出小半截腿,有的裹着圆圆的东西,像小孩的身子。
“厨房!去厨房看看!”带头的警察吼了一声,声音都在抖。
厨房就在门口,很小,瓷砖上沾着层暗红色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血。墙角堆着些小孩的衣服,粉色的裙子、蓝色的背带裤、印着小熊的t恤……张奶奶突然哭了:“那是三楼强强的衣服!前年丢的!”
“还有那件!是五楼丽丽的!”
“那是我家邻居的孩子!去年走丢的!”
巷子里炸开了锅,哭声、喊声混在一起,像被捅破的马蜂窝。老黄被警察按在地上,他没反抗,只是“嘿嘿”地笑,嘴里念叨着:“甜……真甜……比鱼肉嫩多了……”
我突然想起有次路过水产市场,听见老黄跟人聊天,他拍着大腿说:“你们不知道,人肉可好吃了,尤其是小孩的,嫩得像豆腐,红烧、涮锅都香……”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开玩笑,没人当真。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老黄被抓走的时候,巷子里的人都在扔东西。烂菜叶、破鞋、石头,砸在他身上,他却不躲,只是笑,笑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飘,像根粘在喉咙里的鱼刺。
警察从他屋里搜出了十几个小孩的衣服,都是这几年在巷子里失踪的。那些孩子的家长有的早就搬了家,有的还在附近打工,听到消息后,抱着警察的腿哭,说终于知道孩子去哪了。
我家也很快搬了。妈说这地方太邪乎,住不下去。搬走那天,工人抬冰箱的时候,我看见老黄家的窗户还开着,风把窗帘吹得鼓鼓的,像个吊死的人。
新家住的小区很干净,没有鱼腥味,也没有潮湿的霉味。可我总在夜里闻到那股甜腻腻的香味,裹着铁锈味,从门缝里钻进来。有时梦见自己掉进了那个冰箱,周围全是裹着保鲜膜的东西,老黄的脸在冰箱门外晃,手里举着颗糖,说:“来,吃糖啊。”
后来听以前的邻居说,老黄交代了,他杀了七个小孩,都是用糖骗回去的。他说杀鱼杀多了,觉得没意思,想尝尝“新鲜”的。水产市场的人也想起,他总在收摊时问有没有“小个头”的东西,当时以为是问小鱼苗,现在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那片出租屋后来拆了,盖成了商品房。可据说盖楼的时候,地基里总挖出些碎骨头,还有小孩的玩具。住进去的人说,梅雨季的时候,楼道里总飘着股腥味,像没洗干净的血。
我再也没吃过水果糖。看见玻璃纸包着的糖块,就会想起老黄门缝里的手,想起冰箱里的羊角辫,想起巷子里那股化不开的甜腥气。
有次在街上看见个扎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正举着颗糖笑,我突然像被人泼了盆冰水,浑身发冷。她身后的拐角处,一个穿蓝工装的男人正盯着她,手里好像攥着什么,在阳光下闪了闪,像颗糖。
我赶紧跑过去,把小女孩往她妈妈身边拉。男人看见我,转身就走,蓝工装的背影在人群里晃了晃,很快就不见了。
可那股甜腻腻的香味,好像还飘在空气里,黏糊糊的,缠着人,甩不掉,洗不净,像刻在骨头里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