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竖领(2 / 2)

\"救......我......\"小宇娘的嘴没动,嘴唇甚至还是僵的,声音却从她脖子上的洞里钻出来,湿冷的气吹在我脸上,带着股河泥的腥气。王婆婆捡起桃木梳往她手上拍,\"啪\"的一声,那手却像焊在我腕子上似的,\"别碰她!她被附身了!\"

我盯着小宇娘脖子上的洞,里面黑糊糊的,像是有东西在动,一下一下,像是在呼吸。突然想起王婆婆说过的话,那些东西钻进去后,会学着人的样子说话,甚至模仿人的表情,它们最懂怎么勾人的心软。

小宇娘的眼睛里突然滚下泪来,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我手背上,冰凉的。\"阿杰,我知道你最好了。\"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和平时给我塞糖时一模一样,\"快让我靠靠,脖子好冷......\"

我的心猛地一颤。小宇娘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妈出差时,我总在她家蹭饭。她蒸的糖包子,馅里放了桂花,甜得能齁死人,可我每次都能吃三个。我手腕的力气松了松,就在这时,王婆婆的桃木梳狠狠砸在我胳膊上,疼得我差点把长明灯扔了。

\"看她的领子!\"

我这才发现,小宇娘的衬衫领子不知什么时候竖了起来,硬挺挺的,跟我缝了硬纸板的那种一模一样。可她根本没动过手,两只手一只拽着我,一只垂在地上——是那东西自己竖起来的,像只竖起脖子的蛇,在等我松懈的瞬间咬上来。

\"滚!\"我把长明灯往那洞里怼,玻璃罩子碰到她脖子的瞬间裂开道缝,火苗\"噗\"地窜进去。小宇娘的手瞬间松开,她捂着脖子在地上打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漏了气的风箱。衣柜门缝里的黑汁开始往回缩,王婆婆抓起地上的孝服团成球,塞进火盆里:\"烧!看你还怎么附!\"

火光舔着孝服,发出\"滋滋\"的响,像在煎一块带血的肉。小宇娘的抽搐渐渐停了,她脖子上的洞慢慢合上,边缘的皮肤像活物似的往中间凑,最后只留下个浅粉色的疤,像片没长好的嫩肉。

\"暂时走了。\"王婆婆瘫坐在地上,领口的粗麻线崩断了好几根,露出里面缝的硬纸板,边缘已经发潮。\"但它记仇了,知道咱们坏了它的事。\"她抓过我的手,往我腕子上的牙印上抹艾草汁,绿盈盈的,沾在血珠上像层霉,\"你刚才差点被它骗了——它最会学熟人的样子,尤其是疼你的人。\"

我看着腕子上青紫的印子,突然想起小宇出殡那天,他妈妈也是这样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说小宇小时候总偷穿我的高领毛衣,说领口紧,暖和。\"阿杰,你说他冷不冷?\"当时她是这么问的,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得把所有孝服都烧了。\"王婆婆突然站起来,往门外走,蓝布衫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纸灰,\"包括巷子里那些没烧干净的纸人纸马,它们的领子都能藏东西。\"

我们在巷口烧纸人的时候,太阳正毒,晒得柏油路冒热气,可火盆里的火苗总往一边歪,像是被什么东西吹着,明明没风。我看见有个纸人的领子自己竖了起来,浆糊粘的硬纸板在火里挺得笔直,直到烧得只剩根黑铁丝,那领子还保持着笔直的形状,像根竖起的针。

旁边的小宝妈突然尖叫起来,她的儿子小宝正扯着自己的领口哭,脸涨得通红:\"痒!妈,脖子里面痒!\"小宝的领子好好地竖着,他妈早上特意给他缝了硬纸板,可他的后颈已经红了一片,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皮肤

王婆婆冲过去按住小宝的头,往他脖子上泼艾草水,绿盈盈的水顺着领口往下淌:\"竖紧点!再竖紧点!\"小宝疼得直蹬腿,帆布鞋在地上蹭出白印,他的领口被扯得变形,露出一小片皮肤——那里有个极小的黑点儿,像颗痣,却在慢慢往肉里钻,边缘的皮肤跟着往里陷。

我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像有人往我领口里吹了口气。抬手一摸,硬纸板不知什么时候松了,边角翘起来,领子塌下来一块,露出的皮肤凉得像贴了块冰。

\"阿杰!\"王婆婆的声音炸响,像块石头砸在我心上,\"竖领子!\"

我手忙脚乱地拽领口,指尖碰到块冰凉的东西,不是纸板,滑溜溜的,像是片薄玻璃。抬头时,看见老槐树的树杈上挂着件孝服,不知道是谁家的,洗得发白,领子正对着我,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打招呼。

巷子里的人突然都安静了,连小孩的哭声都停了,只有火苗的\"噼啪\"声。我看见所有人都在拽自己的领子,硬纸板、粗麻线、别针......各种能让领子竖起来的东西,把脖子勒得像道关卡,皮肤被勒出红印,却没人敢松。

小宝的哭声停了,他妈妈正用银簪往他后颈上戳,那黑点儿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个血珠,像颗没干透的红痣。可我知道,它没走。

它就在巷子里,在某个没竖紧的领子后面,在某件没烧干净的孝服里,或者,就在我后颈那道松了的缝隙里,像颗种子,等着我们谁先松懈,就生根发芽。

王婆婆说得对,它记仇了。

我摸出兜里的桃木梳,往自己后颈上拍了拍。梳齿刮过皮肤,传来一阵刺痛,像是在提醒我——这道领子,得竖一辈子了。

巷口的风又起来了,掀起一片衣领,像无数只竖起的耳朵,在听着什么。而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正借着风声,轻轻喊着我们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等着我们回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