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我推他,声音卡在喉咙里,\"你听。\"
脚步声停了。过了会儿,传来翻东西的声音,是从阿哲的工具箱里传来的。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工具箱的锁开着,里面的扳手不见了,而厨房的菜刀,整整齐齐地插在刀架上,刀刃锃亮,像被人磨过。
阿哲把工地的活辞了,说陪我找新住处,可一时半会儿没合适的,只能先凑活住。奇怪的是,那之后楼上的脚步声消失了,菜刀也没再掉下来,连墙上的蛇形霉斑都淡了点,好像那个\"东西\"突然安分了。
直到一周后的半夜,我被火车驶过的震动惊醒。阿哲睡得很熟,打着轻微的呼噜,口水沾在枕头上,像条小小的银线。客厅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窗帘\"哗啦啦\"响,带着股铁轨的铁锈味。我起身想去关窗,刚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听见\"叮咚\"一声——是门铃。
这个点谁会来?房东住得远,亲戚朋友也不知道我们在这。我吓得缩回脚,扒着门缝往外看,客厅的灯没开,只能看见门口有个模糊的影子,很高,像个男人,肩膀宽宽的,背对着我,好像在看墙上的日历。
\"谁啊?\"我壮着胆子喊,声音抖得不成样。
门外没回应,门铃又响了,\"叮咚——\",比刚才更急,像在催命。
阿哲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咋了?\"
\"有人按门铃。\"我指着门口,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哲皱着眉下床,抄起门边的扳手:\"别出声。\"他的后颈绷得很紧,我看见他耳后的朱砂痣,那是他小时候被烫伤的疤,此刻红得像滴血。
他走到客厅,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往门口挪。那影子还在,一动不动地站着,门铃没再响,改成了敲门声,\"笃笃笃\",很慢,像在数着什么,敲到第七下就停了——正好是我们床底下那块地砖的位置。
\"谁?\"阿哲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颤。
敲门声停了。过了几秒,外面传来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像贴着门缝说:\"他回来了吗?\"
阿哲没说话,握紧了扳手。我躲在卧室门后,看见那影子动了,抬手又拍了拍门,指节的动作和拍浴室玻璃的一模一样,虎口处的小痣在月光下闪了闪。
突然,影子转身走了,脚步声很轻,像光脚踩在地上,朝着铁路的方向去了。阿哲等了会儿,慢慢打开门,外面空荡荡的,只有铁路边的路灯在晃,照着地上的一串脚印,很小,沾着黑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铁轨上,走到第七根铁轨接缝处就消失了。
\"是她。\"阿哲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脸色惨白,\"那个上吊的女人,她在等她男人......\"他的手在抖,\"我以前听队里的老周说过,那个火车司机出事后,她每天都在门口等,听见脚步声就以为是他回来了......\"
第二天,我们就搬了。房东来退押金时,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你们是不是也听见啥了?\"
阿哲没说话,我忍不住问:\"那个女的......她男人真的出事故了?\"
房东叹了口气,从烟盒里抖出根烟,火柴划亮的瞬间,我看见他手指上有个月牙形的疤,和阿哲耳后的很像:\"十年前的事了,K372次列车脱轨,死了七个,她男人是司机,连尸首都没找到。\"他吐出个烟圈,\"她就在这房子里等,白天在二楼窗户那望铁路,晚上就去门口等,说听见脚步声就知道他回来了......\"
他顿了顿,烟蒂在地上摁灭:\"后来有天半夜,火车过的时候,有人看见她穿着红绣鞋,走到铁轨上了,被火车......\"他没说下去,只是盯着阿哲耳后的痣,\"你们住的时候,没看见二楼有双红绣鞋?\"
我突然想起梦里的红绣鞋,还有浴室门上的手,指甲涂着红指甲油,像染了血。而阿哲的工具箱里,少的那把扳手,正是铁路维修队专用的,上面刻着\"K372\"的字样——那是他刚入职时,老周送他的。
搬到新家后,我再也没听见脚步声,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天晚上,阿哲加班晚归,我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突然想起那个女人的话——\"他回来了吗?\"
我走到门口,看着阿哲风尘仆仆的脸,他耳后的朱砂痣在灯光下红得发亮。\"你说,她最后等到了吗?\"
阿哲愣了愣,把我抱进怀里,他的后背又湿了一片:\"不知道,但她肯定还在等。\"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铁路边的房子。二楼的窗户开着,那个穿蓝布褂子的女人站在窗边,望着远处驶来的火车,脸上带着笑。火车的灯光照亮她的脸,我看见她的手上涂着红指甲油,指甲缝里沾着黑灰,像刚从煤堆里捡过东西。
她好像感觉到我在看她,转过头,对着我笑了笑,然后纵身跳了下去。我跑过去看,铁轨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双红绣鞋,鞋尖对着火车驶来的方向,上面沾着的黑灰被风吹得散了,露出底下的血,红得发亮。
鞋跟上绣着朵梅花,和阿哲工具箱里那把失踪的扳手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醒来时,阿哲正看着我,眼里带着担心:\"又做噩梦了?\"他的手搭在我脖子上,指尖的茧子蹭得我皮肤发麻,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颗小痣。
我点点头,看向窗外。远处的铁路线像条黑色的蛇,隐在夜色里。火车驶过的\"哐当\"声远远传来,我好像又听见了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来,一步一步,踩在铁轨上,带着回音,走到第七根接缝处就停了。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个村子,可偶尔在夜里,还是会听见门铃响,\"叮咚——\",很轻,像怕打扰谁。我知道不是阿哲,也不是快递员,是有人还在等。
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等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铁路的尽头,一直走到门口,敲七下门,说声\"我回来了\"。
而我的床头柜里,不知何时多了双红绣鞋,鞋尖沾着黑灰,鞋跟上的梅花沾着点红,像阿哲耳后那颗朱砂痣。阿哲说他从没见过,可每次火车经过时,那双鞋总会自己挪个位置,鞋尖对着铁路的方向,像在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