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号(2 / 2)

娘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不是嚎啕大哭,是压抑的呜咽,肩膀一抽一抽的:\"他肯定是掉下去了......阿武怕水,小时候掉过井,从那以后见了深水就哆嗦......\"

我这才想起,阿武最怕水,连村里的河沟都不敢靠近,怎么可能去跳江?他的遗书,会不会是故意写反的?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人都在帮着找。有人在河湾的芦苇荡里发现了只鞋,是阿武的,鞋底磨了个洞,他总说等发了工钱就换双新的。还有人说,夜里经过老砖窑,听见里面有手机铃声,响的是《生日快乐》,那是阿武给秀莲设的专属铃声。

秀莲来过一次,眼睛红红的,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她给阿武做的新鞋垫。\"婶,姐,\"她把鞋垫放在桌上,声音发哑,\"彩礼钱不用还了,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为啥......\"

话没说完就哭了。我看着那些鞋垫,针脚密密的,上面绣着鸳鸯,突然想起阿武住院时,秀莲天天去照顾他,给他削苹果,喂他喝粥,说等他好了就结婚。

第十五天头上,河湾的水退了点,露出片淤泥地。王二婶去割猪草,看见泥里埋着个东西,黑黢黢的,像块石头。挖出来一看,是个手机,屏幕碎了,但还能看出是阿武的那款。

手机被送到派出所,老李说主板烧了,数据读不出来。但我拿到手机时,按了下开机键,屏幕竟然亮了一下,闪过个画面——不是桌面,是片黑黢黢的水,水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在往下沉,手里还攥着什么,亮晶晶的。

然后就彻底黑屏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阿武在老砖窑里,浑身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我。他想说话,嘴里却冒出泡泡,手里举着个手机,屏幕上是我的号码,正在拨号。

\"姐......\"他的声音泡在水里,含糊不清的,\"我不是故意的......手机掉下去了......它自己拨号......\"

我想抓住他,可手一碰到他,他就散了,变成无数个小水泡,飘到墙上,变成了那个长长的影子。

醒来时,手机在手里攥着,屏幕亮着,显示着通话记录——凌晨三点,阿武的号码拨打过我的电话,通话时长七秒。

我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滋滋\"声,比上次更响,刺得耳朵疼。突然,杂音里夹杂着个清晰的声音,像阿武,又不像,轻飘飘的:

\"姐,我在这儿......信号不好......\"

我对着手机喊:\"你在哪?阿武,你在哪?\"

那边沉默了会儿,然后是\"咕嘟\"一声,像有人喝了口水,接着是挂断的闷响。

第二天,我和老李又去了老砖窑。这次带了工具,在那片深色的墙皮下挖。挖了不到半米,铁镐碰到了硬东西——不是石头,是骨头,小小的,像手指骨。再往下挖,挖出了更多的骨头,还有个手机壳,是阿武的,上面贴着个卡通贴纸,是秀莲送他的。

骨头旁边,埋着个小小的银戒指,是秀莲的定情信物,阿武总戴在手上。

老李蹲在地上,脸色发白:\"这窑底下是空的,通着地下河......估计是他来这儿躲清静,窑顶塌了,掉下去了......\"

娘没来,她在家烧了阿武的衣服,说让他走得干净点。烧到那件蓝布褂子时,火苗突然变绿了,窜得老高,映在墙上,像个跳舞的影子。

处理完后事,秀莲回了邻村,走之前给我留了封信,说她不怪阿武,还说等明年开春,来给阿武上坟。

我把阿武的手机埋在了老砖窑旁边,上面种了棵柳树。村里的老人说,柳树能招魂,也能挡煞。

现在,我还是会每天给阿武的号码打个电话,虽然知道永远打不通。但有天傍晚,夕阳把老砖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又拨了那个号码。

这次,没有忙音,也没有杂音。

听筒里传来清晰的水流声,\"哗啦啦\"的,像河湾涨潮了。然后,是阿武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带着点笑:

\"姐,这边信号好了......你听,是不是很清楚?\"

我握着手机,站在柳树下,看着老砖窑的洞口,那里飘出缕缕白雾,像有人在里面呼气。风吹过柳树叶,\"沙沙\"响,像在说:

\"嗯,很清楚。\"

手机突然热起来,烫得像要烧起来。我赶紧挂断,屏幕上跳出条短信,来自阿武的号码:

\"姐,帮我告诉秀莲,戒指找到了。\"

发送时间是去年今天,阿武摔断腿的那天。

我抬头看向村西头,雾又起来了,慢慢遮住了老砖窑,也遮住了柳树下的新土。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新的来电,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阿武。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这次,听筒里没有杂音,没有水声,只有阿武的呼吸声,很轻,很稳,像他小时候睡着了一样。

\"姐。\"他说。

\"哎。\"我应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