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末班车(2 / 2)

快下课的时候,林苗才进来。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校服裤沾着泥,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走路的姿势很怪,左腿好像不太好使,拖着脚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行李箱的轮子卡了石子。

\"路上摔了一跤。\"她趴在桌上,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这鬼天气,雾大得很,连路都看不清。\"

我没敢问她有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只是觉得她身上的味很怪,像雨后的树林,还带着点淡淡的酒气——林苗从来不喝酒,她说酒精过敏。她的后颈有块红痕,像被什么东西抓过,形状像三个指印。

直到周五回家,我们在大巴上并排坐着,她突然说:\"上周日,你是不是在车里遇见个喝醉酒的男人?\"

我手里的薯片差点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

\"我也遇见了。\"林苗望着窗外,树影在她脸上晃,把她的脸割成一块一块的,像拼图。\"他坐在我旁边,说他平时开车,黑色的奔驰,就那天喝多了坐大巴,还说要投诉司机开得慢,路太颠。\"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你坐在哪?\"

\"倒数第二排啊。\"她转过头,眼睛红红的,像没睡好,眼白里布满血丝,\"就他旁边的座位,他还把公文包往我这边挪了挪,说'小姑娘坐里面点,外面风大'。\"

我手里的薯片袋被捏得变形,碎屑撒了一地。上周日,我明明看见男人旁边的座位空着,放着他的公文包,根本没人!林苗的座位明明在我后面两排,怎么会坐在倒数第二排?

\"你下车的时候,司机是不是问你,就你一个?\"林苗的声音发颤,指甲抠着书包带,把帆布都抠出了毛边,\"我下车时,王师傅也这么问我,我说嗯,然后拖着箱子往学校走,听见树林里有猫叫......\"

\"你也听见了?\"我打断她,后背的冷汗把校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像层冰壳。

\"听见了,\"林苗的嘴唇发白,没有一点血色,\"我找了半天,在砖堆后面看见个东西,白森森的,像只小猫的骨头......旁边还有个蝴蝶结,粉色的,是我给雪球买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呜咽。我这才注意到,她书包上的猫咪挂件不见了,平时挂挂件的地方,只剩个小小的绳结。

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王师傅猛打方向盘,轮胎擦着路边的石头过去,发出刺耳的尖叫。他骂了句脏话,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他的烫伤疤在阳光下闪着,像片枯叶在动。

\"你们说的那个男人,\"他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是不是穿西装,戴金表,嘴里一股子蓝河味?\"

林苗和我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她的手在发抖,抓住了我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王师傅叹了口气,把车停在路边,从座位底下摸出个烟盒,皱巴巴的,是\"红塔山\"。里面却没烟,只有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辆黑色的轿车,撞在树上,车头瘪了,像块被踩过的饼干。车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打电话,手腕上的金表闪着光——正是我们遇见的那个男人。

\"三年前,这条路还没修的时候,\"王师傅的声音很沉,像在说别人的事,\"他开着车,撞死了个放学的女学生,就在前面的弯道。那女学生,怀里抱着只刚出生的小猫,白的,据说眼睛特别圆......\"

他顿了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尽管车里并不热:\"他喝了酒,怕被抓,跑了,没管那女学生。后来警察找他,他说自己在外地出差,有不在场证明......听说他花钱买通了人。\"

\"那女学生呢?\"林苗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裤子上,洇出深色的痕。

\"死了,\"王师傅把照片塞回座位底下,\"骨头都碎了,和那只小猫埋在一起,就在你们听见猫叫的树林里。那地方以前有个土坟,后来修路平了,连个记号都没留下。\"

车继续往前开,谁都没说话。窗外的树影又变得模糊,像很多人影站在路边,朝着车的方向挥手。我突然想起老太太塞给我的红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小石子,上面沾着点红,像干涸的血——那是我们老家用来压坟头的石头。

\"他后来怎么样了?\"我小声问,嗓子干得发疼。

\"报应。\"王师傅的嘴角扯了扯,像在笑,又像在哭,\"没过多久,他自己开车掉进沟里,车烧得只剩个架子,人也烧成了灰。有人说,看见他出事那天,车后面跟着个穿校服的女学生,怀里抱着只白猫,一直追着车跑......\"

林苗突然捂住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那天在砖堆后面,看见的骨头旁边,有个校徽,上面刻着'三中'......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是我上周给雪球买的......\"

她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尖得像猫叫:\"雪球最喜欢钻砖堆了,那天我听见它叫,就知道是它......\"

车到站时,天又开始下雨。王师傅看着我们下车,突然说:\"以后别坐末班车了,尤其是下雨天。\"他指了指后视镜,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车后座的影子,像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对着我们笑,金牙闪着光。

我和林苗拖着箱子往家走,谁也没说话。经过那个弯道时,看见路边新立了块碑,没有名字,只有只刻上去的白猫,眼睛圆圆的,像两颗纽扣。碑前放着个黑色的公文包,拉链开着,里面没有酒瓶,只有半块骨头,白森森的,像只小猫的腿骨,旁边还有个粉色的蝴蝶结。

林苗蹲在碑前,哭了很久,肩膀一抽一抽的,像那个西装男人在车里的样子。她的校服裤沾着泥,和碑上的白猫映在一起,像幅褪色的画。

从那以后,我和林苗再也没坐过那趟末班车。听说后来有学生坐末班车,总看见倒数第二排坐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自言自语地说要投诉,说车开得慢,耽误了他\"赎罪\"的时间。他身边的座位总空着,却放着个粉色的蝴蝶结,像有人刚坐过。

他们下车时,王师傅都会问一句:\"就你一个?\"

而树林里的猫叫,到了下雨天,还是会响,很轻,很颤,像在哭,又像在等谁。有时晚自习下课,我会看见林苗站在学校门口,望着树林的方向,手里拿着块巧克力,说:\"雪球,出来吃啊,我不骂你了......\"

她的后颈,那三个指印始终没消,红得像要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