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镜中笑(2 / 2)

门外没应声,只有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我再也撑不住了,猛地按了\"开门\",在门刚开条缝时就钻了出去,顺着楼梯往上跑。塑料拖鞋踩在台阶上\"啪嗒啪嗒\"响,跟身后的\"咔哒\"声混在一起,像有人在追。

跑到三楼西户门口,我的手抖得连钥匙都插不进锁孔。身后的\"咔哒\"声停了,那股味却更浓了,像贴在我后颈上,连头发丝都能感觉到那股湿冷。

\"咔哒\",钥匙终于进去了。我拧开门锁,连滚带爬地冲进屋里,反手\"砰\"地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滑坐到地上,胸口的疼得像要炸开。

门外没动静。没有敲门声,没有说话声,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气。可我知道她就在外面,就在门板的另一头,贴着我的后背,数着我心跳的次数。

那一夜,我把所有的灯都开到最亮,手里攥着把水果刀,刀背抵着掌心,冰凉的金属能稍微压下点恐惧。直到天快亮时,楼下传来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我才敢松开手,掌心已经被刀柄硌出了道红印。

真正让我拎着箱子跑的,是镜子里的那个笑。

那是个周三,我重感冒,请假在家。白天昏昏沉沉地睡,傍晚喝了碗姜汤,觉得精神好了点,可到半夜,嗓子眼干得像要冒烟,只好爬起来找水。

客厅的灯亮着,光惨白惨白的,照得茶几上的空药盒像具小棺材。路过厕所时,我想洗把脸醒醒神,刚推开虚掩的门,声控灯\"啪\"地亮了,昏黄的光打在瓷砖上,水渍在地上洇出的形状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激得我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时,我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挂着青黑,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典型的病号样。

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给自己个\"没事\"的笑,可嘴角刚动了半分,全身的血突然冻住了。

镜子里的我,在笑。

不是我扯出的那种比哭还难看的僵硬,是咧开嘴的笑,嘴角往两边扯得很开,快到耳根了,露出的牙床泛着粉白,连牙缝里的菜渣都看得清楚。可那双眼睛没笑,黑沉沉的,像两口深潭,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我的脸,是片晃动的白,像谁的裙子在飘。

而我自己,根本没笑。我的嘴角还僵在半空,脸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连动一下都费劲。

头皮\"嗡\"地炸开,头发根根竖起来,像被雷劈了。我死死盯着镜子,看着里面的\"我\"笑得越来越大,嘴角的弧度超过了正常人能做到的极限,皮肤被扯得发亮,能看见里面青色的血管,像盘在脸上的蚯蚓。

\"你......\"我想说话,喉咙却像被掐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镜子里的\"我\"突然眨了眨眼,眼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瓷白,眼角慢慢渗出点红,不是血丝,是浓稠的红,像融化的草莓酱,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积成滴,却没掉下来,就那么悬着。

\"嘻嘻。\"

镜子里的\"我\"笑出了声,不是我的嗓音,是个女的,软乎乎的,带着点南方口音,和那晚压在我身上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啊\"地尖叫起来,猛地后退,后背撞在门框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镜子——里面的\"我\"还在笑,头慢慢往右转,转的角度越来越大,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像生了锈的合页在磨。

我看见她的肩膀后面,慢慢探出来半张脸,白得像纸,眼睛是两个黑洞,正透过镜子里的\"我\",盯着镜子外的我。

\"让我进去呀......\"镜子里的声音甜得发腻,混着腐苹果的酸,\"我们做个伴......\"

我转身就跑,拖鞋都跑飞了一只,一头扎进卧室,\"砰\"地关上门,反锁,然后缩在床角,抱着被子抖得像筛糠。厕所的声控灯\"啪\"地灭了,时间到了,可我总觉得那片黑暗里,有人站在镜子前,对着空无一人的洗手台,继续笑着,笑着,直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一早,天刚泛鱼肚白,我就开始收拾东西。衣服、书本、充电器,甚至没开封的泡面,一股脑塞进箱子里。那个老太太给的黄纸还在行李箱底层,我拽出来看了眼,纸角已经发黑,上面的朱砂画的符像被水泡过,晕成了团红泥。

\"没用的东西。\"我骂了句,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听见纸团落地的\"噗\"声,像声叹息。

拖着箱子出门时,正好碰见房东老太太在楼下晾被子。她往我箱子上瞥了眼,金镯子\"当啷\"撞在晾衣绳上。\"走了?\"她问,声音没起伏。

\"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也好。\"她翻了个被角,被单上的霉味飘过来,和屋里的味一模一样,\"上一个女娃,也是这么跑的。\"老太太顿了顿,往三楼西户的窗户瞟了眼,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说镜子里有东西对着她笑,笑完就往她身子里钻......\"

我的脚像被钉住了,后颈的凉意又窜了上来。

\"那女娃走的时候,\"老太太继续说,手里的夹子\"啪\"地夹住被角,\"眼睛瞪得老大,像看见啥吓人事......对了,她也总开着灯睡觉,说是灯亮着,东西就不敢出来。\"

我再也听不下去,拖着箱子快步走出福安里,不敢回头。走出小区大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三楼西户的窗帘动了下,有条白影在窗后晃,很快又缩了回去,像条受惊的蛇。

后来我换了个新小区,电梯是新的,声控灯亮得很,最重要的是——房子是新装修的,白墙白顶,连镜子都是防雾的,亮得能照见鼻毛。

可我还是怕。

怕傍晚的天擦黑,怕电梯突然弹开的门,更怕镜子。每次洗手都不敢抬头,洗澡时要先蒙上浴帘,连手机前置摄像头都用贴纸贴住。

有次加班到半夜,在公司厕所洗手,抬头时忘了避讳,猛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我愣住了——镜中的人嘴角微扬,眼神却冷冰冰的,眼角好像有红影在闪。

我吓得后退一步,撞在洗手液盒子上,\"哐当\"一声。再看时,镜子里的我又变回了原样,脸色惨白,满眼惊恐,嘴角紧紧抿着,一点笑意都没有。

是幻觉吗?

我盯着镜子里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声控灯灭了,黑暗漫上来,我才敢转身跑出去。身后的黑暗里,好像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对着镜子,慢慢扬起嘴角,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甜。

她在等我回去呢。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