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数梯来得很快,轿厢里挤满了人,有穿病号服的,有拎着保温桶的家属,空气里弥漫着饭菜味和消毒水味,刚才的窒息感淡了些。我和赵鹏挤在角落,赵鹏的手还在抖,手机屏幕亮着,那段视频在手里晃来晃去,绿光把他的脸照得发青。
\"叮——\"十楼到了。
电梯门一开,就看见李哲他妈站在走廊里,手里攥着个苹果,果皮削了一半,削下来的皮缠在手上,像条血红色的蛇。\"可算来了,\"她接过我们手里剩下的几个苹果,声音有些发虚,\"李哲刚醒,说等你们呢。\"
病房里很亮,白色的墙壁反射着顶灯的光,有些刺眼。李哲躺在靠门的病床上,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支架上,看见我们就咧嘴笑:\"你们咋才来?我妈说下去接你们,在一楼转了三圈都没看着人。\"
\"别提了,坐错电梯了。\"赵鹏往床边的椅子上一坐,拿起个橘子剥着,手指还在发颤,橘子皮被他撕得七零八落,\"差点上了十一楼。\"
李哲脸上的笑突然僵住,手里的游戏机\"啪嗒\"掉在被子上,屏幕亮着,游戏角色还在疯狂往前跑。\"你们说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飞快地往门口瞟,像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十一楼?\"
\"是啊,\"我没在意,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尾,\"那破梯只能到单数层,我们想从十一楼走下来,结果......\"
\"别他妈提十一楼!\"李哲突然吼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吓得我一哆嗦。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石膏腿撞在床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瞬间冒出层冷汗,\"那地方不能去!去了就别想下来!\"
他妈赶紧按住他,手在他背上胡乱拍着,另一只手把我们拉到走廊,声音压得像蚊子叫,气若游丝:\"你们别往心里去,孩子胡说呢,前几天麻药没过,总说胡话......\"
\"他说什么了?\"我追问,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扫过。
\"就......就说看见十一楼有个人,\"李哲妈搓着手,指关节发白,几乎要搓掉层皮,\"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总在走廊里走,还喊他的名字......医生说他是术后谵妄,产生幻觉了。\"
赵鹏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他指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声音抖得像筛糠:\"你看!快看那窗户!\"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医院的后院,能看见老楼的楼顶。十楼的天台晾着几床被单,风一吹鼓起来,像一面面招魂幡。可天台上面,分明还有一层楼,窗户黑洞洞的,玻璃上蒙着层厚厚的灰,其中一扇窗开着道缝,里面有个佝偻的影子,正一动不动地往外看。
\"那就是十一楼。\"赵鹏的声音发飘,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窗,\"你看那影子手里的东西......\"
我盯着那扇窗,影子手里拄着的东西黑沉沉的,在风中纹丝不动。突然,那影子微微动了动,拐杖慢慢举起来,对着我们这边挥了挥,像在打招呼。
\"走!\"我拽着赵鹏就往电梯口跑,\"赶紧走!\"
跑到一楼大厅时,正好撞见刚才那个张护士,她推着一辆治疗车,车里放着针管和药瓶,铁盘里的手术剪闪着冷光。看见我们,她又笑了,嘴角咧得比刚才更大,露出后槽牙,牙缝里塞着点红乎乎的东西,像没咽下去的肉渣:\"这么快就走?不多陪陪朋友?\"
她的白大褂袖口沾着点黑糊糊的东西,像干涸的血。治疗车最底下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白大褂,后心处有个破洞,边缘毛糙,像被什么东西撕开的——和我们在十一楼看见的那件一模一样。
\"你的胸牌......\"赵鹏的声音发颤,手指着她的胸口。
我低头一看,张护士的胸牌照片变了,不是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年轻护士,而是个老太太,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黑拐杖,照片慧\"。
治疗车突然\"哐当\"一声翻了,针管药瓶掉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药水洒在地上,散发出浓烈的福尔马林味,其中一瓶红色的药水在地上漫开,像一摊血,慢慢往我们脚边爬。张护士的脸开始变化,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皱、松弛,头发变得灰白,背一点点驼下去,白大褂的领口敞开着,露出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你们......跑什么?\"她的声音变得苍老沙哑,像砂纸磨木头,\"十一楼......还缺个人呢......\"
我和赵鹏没敢回头,疯了似的冲出医院大门,跑到马路对面才敢停下。回头望去,老楼十一楼的窗户前,那个佝偻的影子还在,旁边多了两个小小的影子,挤在窗边,正往外看——那两个影子穿着我们今天穿的衣服,一个穿着黑t恤,一个穿着蓝衬衫。
后来李哲出院,我们去他家看他,他说那天我们走后,他又看见那个老太太了,就站在病房门口,拐杖敲着地面\"咚咚\"响,说\"十一楼的电梯坏了,得找个人修修\"。他还说,老太太的拐杖柄上刻着个名字,和他奶奶的名字一模一样——他奶奶十年前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死在手术台上,当时的病房,就在十一楼还没改成设备间的时候。
上周我去医院复查,特意绕到那部单数梯前,按钮面板上的\"11\"键还在,只是上面的黑笔字被磨掉了,露出底下黏糊糊的塑料,泛着种诡异的油光。电梯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消毒水味里又混进了那股腥甜味,浓得化不开。
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轿厢壁的反光里,我看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个佝偻的影子,手里拄着根黑拐杖。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一个个跳动,1、2、3......9、10、11。
\"叮——\"
电梯门开了,外面是那条黑漆漆的走廊,绿光幽幽。这次,走廊里不止有那个佝偻的影子,还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黑t恤和蓝衬衫,正背对着我们,慢慢往绿光深处走,脚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廊尽头的绿光里,传来熟悉的拐杖声,\"咚、咚、咚\",像在倒计时。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根黑沉沉的拐杖,柄上刻着三个字,歪歪扭扭的,像用血写的:
十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