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儿今儿个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蹬着那三轮,腿肚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车斗里那几个青花瓷瓶也跟着叮当乱响,听得他心里直发毛。
刚过子时,那梆子声“当当”一敲完,嘿,就瞧见白雾跟发了疯似的,从护城河底呼呼往上冒,一股子陈年香灰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赵三儿心里害怕,哆哆嗦嗦地摸出老周给的犀角蜡烛。
这玩意儿可是老周千叮咛万嘱咐,说在这鬼市,就靠它保命。
他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把蜡烛点着,火苗“腾”地一下蹿起来,紧接着,整条街的灯笼就跟被施了魔法似的,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
可怪就怪在,这光啊,就只能照亮跟前三尺的地儿,再远点,还是黑黢黢的,啥也瞧不见。
“新来的?”
一个瘸腿老头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差点没把赵三儿给吓个半死。
这老头右手缺了根食指,正捏着杆铜烟枪,烟锅里飘出的青烟在半空竟然慢慢凝成个“冤”字。
赵三儿看得眼睛都直了,老头撇撇嘴,慢悠悠地说:“头回走货,得交引路钱。”
赵三儿不敢怠慢,赶忙递上早就包好红纸的银元。
老头没接银元,反倒一把抓住赵三儿的手腕,跟条狗似的凑上去嗅了嗅,皱着眉头嫌弃道:“活人气太重。”
说完,那干枯得跟爪子似的手在瓷瓶上一抹,嘿,那釉面“嗖”地一下浮出张哭丧的人脸,五官扭曲,像是在喊冤。
赵三儿正愣神呢,就觉着车斗突然轻了大半,他下意识回头一瞅,妈呀,只见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抱着瓷瓶,那女人裙摆下露出双绣花鞋,鞋尖还缀着铃铛,随着她的动作,铃铛轻轻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渗人。
赵三儿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咋……咋拿走我东西?”
那旗袍女人却只是轻轻一笑,也不答话,抱着瓷瓶就站在那儿,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赵三儿心里直发毛。
赵三儿心慌意乱,没走几步,就瞧见鼓楼拐角处蹲着个面具摊。
摊上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摆得整整齐齐,排成个北斗七星的模样。
在最中间的空白处,放着一面人皮鼓。
那鼓面看着薄如蝉翼,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劲儿。
赵三儿也不知哪来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刚碰到鼓面,就感觉那层薄皮“嗖”地一下收缩起来,慢慢地显出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
赵三儿吓得“啊”地一声,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客官好眼力。”摊主那声音就跟砂纸磨铁似的,难听极了。“这可是前清格格的皮子,稀罕着呢,击鼓能通阴阳。”
说着,摊主慢悠悠地摘下半边面具,露出里面腐烂的颧骨,那模样简直能把人给吓破胆。
“要不拿你背上那层新皮换?”摊主盯着赵三儿,眼神里透着贪婪和诡异。
赵三儿哪还敢多待,转身就跑,慌乱中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纸扎马。
这纸扎马肚子里的纸钱“哗啦”一下漫天飞舞,跟下雪似的。
赵三儿定睛一看,每张冥币上都印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边角还沾着新鲜的血渍,透着股浓浓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旗袍女人的轻笑。
赵三儿扭头看去,只见那瓷瓶口竟然探出根青紫的婴儿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像是在召唤他。
赵三儿吓得腿都软了,心里不停地骂自己:“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咋碰上这些邪乎事儿!”
赵三儿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跑了多久,就瞧见一家当铺。
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一头就扎了进去。
当铺里,算盘珠子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自己在那儿噼里啪啦地跳动着。
朝奉从柜台小鬼雕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盒子里钻出来。
“客官当活人阳气,当期三十载。”
朝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赵三儿一听,气得刚要骂人,眼角余光瞥见玻璃柜里摆着老周的怀表。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表链上还沾着老周失踪那天的泥呢。
“上个月也有个愣头青。”朝奉的指甲轻轻划过赵三儿的脖颈,那感觉就像有条冰冷的蛇在脖子上爬。
“拿二十年阳寿换了根金条。”朝奉说着,撩起袍角,脚踝上拴着的七枚铜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如今在城隍庙当引路童子呢。”
赵三儿听得头皮发麻,心里又惊又怕。就在这时,柜台后的帘子“唰”地一下掀起,老周直挺挺地走了出来。
赵三儿瞪大眼睛,只见老周眼窝里塞着两枚铜钱,面色惨白,跟个死人似的。
老周机械地递上一张当票,那泛黄的纸面上爬满了蛆虫,墨迹组成“赵三儿”三个字。
赵三儿惊恐地看着老周,声音颤抖地问:“老周,你……你这是咋了?”
老周却一声不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害怕。
朝奉在一旁冷笑道:“别问了,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赵三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差点又瘫倒在地。
赵三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当铺里跑出来的,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耳边全是朝奉和老周那诡异的声音。
他在巷子里没命地狂奔,身后那绣花鞋的铃铛声时远时近,就像个甩不掉的噩梦。
怀里的犀角蜡烛都快烧到手了,他却一点都没觉着疼。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他瞧见墙上密密麻麻全是手印,每个掌纹竟然都和他的一模一样。
赵三儿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腿也软得像面条,可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他拼命往前跑。
突然,瘸腿老头像个幽灵似的堵在了巷口,手里的烟枪直指赵三儿的心口。
“时辰到,该交割了。”瘸腿老头冷冷地说道。
赵三儿慌乱中摸出腰间的匕首,可定睛一看,刀身竟然缠满了头发,湿漉漉的,还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就在这时,旗袍女人的水袖“嗖”地一下缠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拉,赵三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紧接着,瓷瓶里爬出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那婴孩的脐带还连着老周的怀表。
“你三年前撞死的孕妇。”朝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回荡,“孩儿要个爹呢。”
赵三儿的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不受控制地伸向当票,指缝间渗出黑血。
赵三儿拼命挣扎,嘴里大喊着:“不,我不要!这不是真的!”可那只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鸡鸣声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赵三儿迷迷糊糊地蹬着空三轮出了城。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眼神呆滞,仿佛丢了魂儿似的。
车铃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铜制的,每响一声,就会落下一片纸钱,在风中飘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