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市邮电局的木质柜台泛着经年累月的油光,林砚指尖划过泛黄的通话记录册时,指腹沾了一层薄薄的纸灰。1985年的固定电话还未普及,每通外线通话都要经接线员登记,密密麻麻的钢笔字歪歪扭扭,记录着日期、机主、被叫号码和通话时长,像一本藏着秘密的密码本。
“同志,真要查上个月二十三号的记录?那得翻到后几册了。”戴圆框眼镜的邮电局职员把搪瓷杯往桌上一放,蒸汽裹着劣质茶叶的味道飘过来,“那天是周六,打电话的人多,册子堆在最底下。”
“麻烦您了,张师傅。”林砚递过去一杯刚买的橘子汽水,这在物资紧俏的年代算是稀罕物,“事关码头团伙的案子,耽误不得。”
旁边的李建国靠在柜台边,指间的烟卷烧到了过滤嘴也没察觉。他盯着墙上“人民邮电为人民”的红色标语,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砚提出要查老吴的家庭电话记录时,他第一反应是拒绝。老吴跟了他十年,从派出所民警到刑警队,当年抓抢劫犯时还替他挡过一刀,怎么可能是给虎哥通风报信的内鬼?
可林砚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李队,虎哥每次都能提前跑,要么是有人实时报信,要么是知道我们的行动时间。老吴那天登记去城郊找证人,可证人说根本没见过他,这太反常了。”
张师傅终于从铁皮柜里翻出了那本蓝色封皮的记录册,页边都卷了毛边。“找到了,二十三号下午的记录在这儿。”他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行,“下午四点零三分,机主是‘吴志强’,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民警家吧?被叫号码是……”他顿了顿,念出一串数字,“这个号码登记在‘和平街32号’,机主叫刘梅。”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刘梅是虎哥的情妇,这是他们从码头搬运工嘴里套出来的信息,还没对外公开。他赶紧拿出笔记本,把号码和通话时长记下来:“通话多久?”
“一分二十秒。”张师傅翻了翻下一页,确认道,“时间短,像是急着说事儿的。”
李建国的烟卷“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指却在发抖。一分二十秒,刚好够说一句“警察要去抓你,赶紧跑”。他想起二十三号那天,他们本计划突袭虎哥藏赃款的油库,出发前老吴说“城郊有个证人愿意指证虎哥伤人,我去把人带来”,结果他们在油库扑了空,虎哥的人连影子都没留,只找到几个空的钱箱子。
“会不会是巧合?”李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还在挣扎,“老吴他家亲戚多,说不定是打给亲戚的,刚好号码重了?”
林砚没直接反驳,而是让张师傅查刘梅的号码近期通话记录。不出五分钟,张师傅就抬了抬头:“这号码最近只跟两个人联系多,一个是二十三号打过来的吴志强,另一个是隔三差五打过来的‘张彪’——就是你们通缉的那个虎哥吧?上次你们来查过这个号码。”
证据摆到面前,李建国不说话了。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吹进来,却吹不散他脸上的沉重。十年兄弟,居然真的跟黑恶团伙勾连,他觉得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又涩又疼。
“李队,我们得去跟老吴对质吗?”林砚收起笔记本,声音放轻了些。他知道李建国心里不好受,可案子不能停,虎哥一天不落网,码头的工人就多一天危险。
李建国摇了摇头,指尖在窗沿上蹭了蹭:“不能打草惊蛇。老吴在队里待了这么久,知道我们的办案流程,没十足把握,他肯定不会认。”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你有什么办法?”
“跟踪。”林砚说出两个字,“老吴要是真跟虎哥有联系,肯定会再找机会报信。我们盯着他,看他去哪儿、见谁。”
两人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回警局时,街上已经飘起了晚饭的香味。国营饭店的喇叭里在放《在希望的田野上》,几个孩子追着自行车跑,笑声清脆。可林砚和李建国没心思看这些,他们满脑子都是那通一分二十秒的电话,还有老吴平时憨厚的笑脸——现在想来,那笑脸背后藏着多少猫腻?
回到刑警队,林砚把赵伟叫到了办公室。赵伟是同期见习生,平时总跟林砚较劲,可查人这事儿,多个人多双眼睛。“赵伟,跟我出个任务,盯个人。”林砚把老吴的照片递给他,“别声张,就跟队里说去走访群众。”
赵伟接过照片,愣了一下:“吴哥?盯他干什么?”他跟老吴关系不错,平时老吴还教他怎么看现场足迹,心里满是疑惑。
“别问那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林砚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冲动,先记下来。”
当天晚上七点,老吴骑着自行车出了家属院。林砚和赵伟躲在对面的槐树后面,借着路灯的光盯着他。老吴没去菜市场,也没去朋友家,反而往码头方向骑——这个点码头早就停工了,去那儿干什么?
两人赶紧跟上,保持着一段距离。老吴骑到码头东侧的废弃油库附近,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跟踪。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了油库墙根的砖缝里,又蹲下来假装系鞋带,把砖缝掩好,才骑上自行车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