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五年十月十九,宜破土,宜安葬,宜移柩。仿佛连上天,也选定了这个日子,来迎接英灵的归葬。天色灰蒙,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浸润着这座当世最繁华的都市。
皇陵左侧,新辟的“忠烈园”肃穆寂静。尚未完工的石阙牌坊已然立起,其上“忠烈园”三个擘窠大字墨迹犹新,乃官家御笔亲题。园内,新栽的松柏在细雨中愈显苍翠。一条新铺的神道直通深处,两侧,无数白麻幡旗在凄风冷雨中无力地垂着,连绵如雪,与灰暗的天色交织成一幅巨大的悲怆画卷。
神道尽头,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墓穴已然掘好,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冷,弥漫在空气中。墓穴前,数百个覆盖着大宋龙旗的陶罐整齐列阵,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殿前司与侍卫马步司精选的甲士,盔明甲亮,如同铁铸的雕塑,持戟肃立于陶罐阵周围与神道两侧,冰冷的甲胄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整个场面,视觉上的冲击力无比强烈——白的幡,黑的甲,暗红的龙旗,灰蒙的天,以及那数百个代表逝去生命的陶罐,构成了一种撼人心魄的庄严与悲壮。
汴京的百姓,从昨夜起便有许多人自发斋戒,汴京的纸马香烛几乎售罄。今日,尽管天降小雨,从城内到城西皇陵,沿途早已被闻讯而来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人们穿着素服,沉默地站立在雨中,无人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商贾歇业,学子停课,勾栏瓦舍悉数关闭。一种无声的哀戚,比任何嚎哭都更能穿透人心。
当皇帝的仪仗出现在视野中,当那覆盖龙旗的陶罐被礼兵二人一组,极其缓慢、极其庄重地抬向忠烈园时,压抑的哭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
一个老妪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抬过的陶罐,泣不成声:“我的儿啊……你回来了……”
旁边一个妇人紧紧搂着懵懂的孩童,指着队伍:“宝儿,看你爹爹……他是为国尽忠的大英雄……”
人群中,低泣与呜咽汇成了悲痛的河流。不知是谁先唱起了招魂的古老歌谣,声音苍凉嘶哑,随即,更多的人跟着低声吟和,与雨声、哭声交织,在汴京上空久久回荡。
赵佶未着龙袍,而是换了一身玄端素服,神情肃穆,步行于送葬队伍的最前方。太子赵桓、郓王赵楷紧随其后,文武百官皆缟素随行。
园内,安葬仪式由礼部尚书白时中主持。繁复而庄重的祭祀礼仪一步步进行,献牲、奠酒、诵读祭文……当祭文念到“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英灵不泯,永佑皇宋”时,许多军中将校已虎目含泪。
最后,赵佶步至墓穴前的高台之上,面对下方肃立的文武百官、三军将士以及远处黑压压的百姓。雨水打湿了他的鬓发,他却浑然不觉。
他没有拿文稿,声音沉痛而清晰,借助内力,清晰地传遍全场:
“朕,今日在此,送别大宋的英烈!”他指向那数百陶罐,“他们,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们,本应在父母膝前尽孝,与妻儿共享天伦!但国难当头,强虏犯边,他们放下了锄头,离开了家乡,拿起刀枪,走上了保家卫国的前线!”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失去亲人而痛哭的家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听到了你们的哭声,朕,心中亦如刀割!”他猛地提高声调,“但朕更要告诉你们,也告诉天下人!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的牺牲,为大宋换来了整军备武的时间,换来了边关的暂时安宁!他们,是我大宋的脊梁,是护佑我等安享太平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