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试探(2 / 2)

“强儿,”刘队长唤他的口吻,亲昵得像是在叫自家儿子,“听上头吹风说……要恢复那个啥……劳什子高考了?”

胡强端缸子的手,猛地一颤。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他粗糙的手背上,一片冰凉。

胡强捏着那根啃得溜光、只剩点筋膜的鸡爪子,油亮的汤汁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啪嗒”一声,在膝盖那片补丁摞补丁的粗蓝布裤子上晕开一小块深色油渍。

窗外,生产队那辆老旧驴车的木轱辘,正碾过冻得梆硬的土路,发出漫长而单调的“吱——呀——吱——呀”,像锯子拉扯着人的神经。

“……我弟来信说,红头文件都见着了,板上钉钉的事儿。”胡强低着头,声音闷得像从地缝里挤出来,“可我这初中都没念完的……”后半截话被一声粗重的叹息摁回了肚子里,只剩下牙床和鸡爪骨头较劲的细微声响。

“啪嗒!”

刘队长端着的那杯几乎满溢的酒,手猛地抖了一下。清澈微黄的液体像决了堤,瞬间冲垮了表面那层薄薄的张力薄膜,一股脑儿顺着老汉粗粝的手指头往下淌,酒香混着凉意,刺得他一哆嗦。

刚才被烈酒和热菜烘起来的那点暖和气儿,像是被这泼出来的酒水兜头浇灭了小半。老汉的脸沉在油灯跳动的阴影里,看不出表情,只把那只湿哒哒的手在衣襟上随意蹭了两下。

“咋滴?”刘队长忽然往前探了半个身子,旱烟混合着浓烈酒气的味道,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猛地罩住了胡强。油灯的火苗被他这动作带起的风搅得一阵乱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剧烈摇摆,“你不想考?”他盯着胡强低垂的脑袋,声音不高,却像锥子,“那么多知青,听到点风声都跟过年似的!眼睛都盼绿了,就指着这信儿早点真传过来,好回城里那个花花世界!你倒好,啃鸡爪子啃得香?”

胡强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终于丢开了那根光溜溜的鸡骨头,抓起旁边一块粗糙的土布抹了把手上的油。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对面墙壁上那片斑驳模糊、几乎褪成灰白色的标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几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挣扎的幽灵。

“我给弟弟回信了,”胡强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我说,大哥我初中毕业就断了学业,要不是赶上上山下乡,爹娘早就托关系把我塞进哪个厂子当工人去了。这都多少年了?七年!七年啊!学校里学的那点东西,早八百年就原封不动还给了老师!”他自嘲地咧咧嘴,露出一点白牙,“您问我拿啥考?拿鸭蛋?鹅蛋?还是老母鸡下的笨鸡蛋?反正都是圆溜溜、滑不唧溜的‘蛋’,我自信得很,就不去丢那个人,枉费那个心思了!”

刘队长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布满沟壑的老脸上先是愕然,随即那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最后竟“嗬嗬嗬”地笑出了声,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点如释重负。他不再犹豫,端起手里那杯残酒,脖子一仰,“咕咚”一声灌了个干净,喉结猛烈地滚动。

辛辣顺着食管一路烧下去,他咂了下嘴,放下杯子,空杯底儿在瘸腿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胡强拿起酒瓶,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满上。劣质塑料瓶口发出细小的“滋滋”声,透明的液体在粗瓷碗里打着旋儿往上涌。

“那……”老汉浑浊的眼睛盯着碗里摇晃的酒液,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袋杆,“总归是个回城的机会不是?猪往前拱,鸡往后刨,但凡有点缝儿也得试试啊!”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刺向胡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