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在炕沿坐下,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进来的不是刘队长,竟是胡强!他显然也没料到这场面,脚步在门槛处顿了顿,眼神飞快地扫过冯淑琳和她面前那碗刺眼的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冯淑琳抬眼,目光与他撞了一下,平静无波,随即又垂下眼帘,盯着桌面。
周皮儿倒是热情得有点过头,连忙招呼:“哟!胡强也来啦?正好正好!快坐快坐!刘队长说有点急事耽搁了,让俺先招呼着!”他手忙脚乱地给胡强搬凳子,又往炕桌边挪了挪他那傻媳妇佟萍萍。
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小的炕桌坐下。空气仿佛凝固了,窑洞里只剩下角落里一只蛐蛐儿有气无力的鸣叫。
胡强始终垂着头,像根紧绷的木头。周皮儿塞给他一个裹着土豆丝的杂面饼,他接过来,如同发泄般,狠狠地一口咬下去!牙齿撕咬着粗糙的饼皮,发出“簌簌”的碎响,面渣子掉了一身。
冯淑琳拿起筷子,动作斯文地挑起几根面条,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碗面在她手里,仿佛重于千斤。她没有再看胡强一眼,也没有和周皮儿搭话。
周皮儿看看左边埋头啃饼、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胡强,又看看右边慢条斯理吃着独食的冯干事,目光最后落在身边正抓起一把土豆丝塞进嘴里、吃得满手汤汁的佟萍萍身上。他脸上的横肉先是皱了皱,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猛地向两边咧开,露出一口黄牙,竟旁若无人地“嘿嘿”低笑起来。他叼起旱烟杆,也不点,就用烟锅子在油腻的炕沿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
“笃……笃……笃……”
得意!就是得意!管他什么知青干部傻婆娘,在这小小的窑洞里,炕是热的,刚烧过,婆娘是有的,虽然傻了,马上还有儿子了,佟萍萍隆起的肚子顶在桌沿!他周皮儿的日子,有奔头!
这单调得意的敲击声,成了死寂饭桌上唯一的背景音。
忽然,一直埋头吃喝、对外界毫无反应的佟萍萍,毫无预兆地伸出沾满菜汤油渍的手,一把抓起了冯淑琳放在炕桌内侧的那个写满娟秀字迹的笔记本!
“啊……嘿嘿……”她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笑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笔记本封面上印着的几个红色大字——“路线教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咧开嘴傻乐起来,涎水顺着嘴角流下。笔记本在她脏污的手里被捏得变了形。
冯淑琳眉头一蹙,想伸手拿回,却又顾忌着什么,动作顿住了。
胡强猛地抬起头,看着佟萍萍手里的笔记本和冯淑琳蹙起的眉头,脸色更加阴沉,攥着半块饼的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就在这时,窗外猛地炸响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碎了窑洞里诡异凝滞的气氛:
“周皮儿!你个滚刀肉!公社配给知青点的细粮你也敢偷?!那袋子白面是不是你昨儿半夜摸走的?!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