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期望什么?期望这个曾经的“疯子”能履行教书匠的职责,教孩子们识字、算数,也许还期望一点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的“明理”?这期望本身,在李在然解读来,充满了荒诞的讽刺和对现实的无奈妥协。
然而,更大的失望接踵而至。李在然费尽心思,几乎是连哄带劝才勉强制止了孩子们课上追逐打闹、课下下河摸鱼,把他们“撺弄”到这教室里坐好。
可孩子们的精力,一丝一毫也没放在那些歪歪扭扭的方块字和加减乘除上。他们对这位老师口中时不时蹦出的、关于“人性”“善恶”“世界法则”的言论,更是嗤之以鼻,那双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隔膜。
“先生又在讲天书了。”他能读懂那眼神。
李在然能忍。几年的批斗、游街早已磨厚了他的脸皮。他能忍受物质上的贫乏,能忍受身体的劳累,甚至能忍受孤独。但他内心深处似乎无法忍受的是:?整个时代,这片土地上弥漫的,似乎就是这种亘古不变的、对思想的漠视和对原始力量的崇拜!
他似乎在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巨大怪兽搏斗,而这怪兽的根基,仿佛深深扎在他所痛斥的“人性本恶”的土壤里。
他想扭转这个糟糕的环境,可无论他多么努力,似乎回应他的,只有永恒的麻木,和窗外赤裸裸的“厮杀”。
这麻木像一层厚厚的痂,覆盖在村民们的眼睛上,让他们对知识的呼唤充耳不闻;这麻木又像一把钝刀,缓慢切割着李在然最后的希望。而那些窗外的厮杀声,则是这片土地上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最直接的证明——为了各自利益,人们可以像野兽般撕咬,而这恰恰印证了他“人性本恶”的论断。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思想的种子找不到扎根的土壤,只有最原始的暴力与最顽固的愚昧在烈日下疯长。
“哼!”压抑的怒火化作一声冷哼,李在然转身就走。
“孬种!”铁蛋扭头啐出含了半天的桃核,“叭!”正砸在门框上“农业学大寨”的残标,“自个儿躲屋里装圣人!是男人就光膀子下去干啊!”破窗灌进的热风卷走叱骂,带着河滩的土腥味,掀得墙头“批林批孔”的旧报纸哗哗作响,宛如嘲讽。
“喂,你不去帮忙吗?”有个半大孩子扭头,很是鄙视地盯着李在然的背影,“咱大队的人要被牛旺大队欺负了!”
李在然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冷冷一哼,迈出了教室。
“切!自私自利的家伙,还好意思说旁人冷血!”半大孩子立刻下了定论,“就知道动嘴皮子给别人戴高帽,有种不服就干!”
众人纷纷点头,目光早已贪婪地粘回了远处烟尘四起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