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悲悯的,是那个被世道驯化成恶魔、最终也吞噬了自己的妇人王桂香。
她更悲悯的,是这千百年下来,无数个在类似循环中,或沉沦、或扭曲、或挣扎、或湮灭的……无名女子。
个人的怨恨,在这如同深海般浩瀚无边的时代悲剧面前,忽然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王桂香,不过是这巨大悲剧链条上,一个既可恨又可悲的环节。惩罚她,甚至毁灭她,都改变不了这条链条本身的存在。她赵小满要对抗的,从来不是某一个“王桂香”,而是孕育了无数“王桂香”的那片土壤,那套规则。
心中最后一丝因个人遭遇而生的、尖锐的怨恨,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弦,在这一刻,轻轻地、“铮”地一声,断了。
没有想象中的空虚,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深沉的平静与坚定,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波澜不惊,却蕴藏着更加磅礴的力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一口仿佛积郁了许久的浊气。
她迈开脚步,向着瘫倒在地的王桂香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周围的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不解地看着她。王嫂子更是紧张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赵小满一个平静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赵小满走到王桂香面前,蹲下了身子,与她平视。
她没有伸手去扶她,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因为过度流泪而红肿、此刻只剩下空洞与死寂的眼睛。
王桂香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赵小满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乞求,也没有了疯狂的痕迹,只有一片荒芜的、仿佛燃烧殆尽的灰烬。
赵小满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你的债,我还了。”
“不是替你还,是替这吃人的世道,还给你那十四岁的自己。”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两清了。”
她的话,像是一个最终的判决,又像是一种奇特的赦免——不是赦免王桂香的罪,而是赦免了那个一直背负着仇恨与伤痛的、过去的赵小满自己。
说完,她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如同彻底失去所有反应、连呜咽都停止了的王桂香,转身,向着展厅外走去。
阳光从博物馆的门口涌入,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挺拔的背影。那身青色的官袍,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仿佛镀上了一圈悲悯而坚定的光晕。
她心中的怨恨或许已然释然,但脚下的路,却因此更加清晰,更加坚定。她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直到这世间,再无女子需要重复王桂香或赵小满的悲剧,直到那压弯了无数脊梁的巨石,被彻底掀翻,碾碎成尘。
唯余悲悯,如海深沉。
唯余信念,如山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