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历史博物馆”正式开馆的日子,选在了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没有锣鼓喧天的庆典,只有丰女村全体女户以及众多闻讯赶来的周边乡民,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心情,安静地排着队,依次踏入这座由血泪与新生共同铸就的殿堂。
赵小满身着那件半旧的青色官服,站在博物馆门前,没有多言,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鱼贯而入的人群。王嫂子、张寡妇等人作为讲解员,穿梭在各个展厅之间,为那些不识字的乡民低声讲述着每一件展品背后的故事。李青山依旧守在不起眼的角落,确保着秩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叹息,在空旷的展厅内低回。
就在这人流之中,一个肮脏、佝偻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也跟着混了进来。是王桂香。
她似乎是被这人流和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而来,又或许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至此。看守门口的村妇本想将她拦下,却被赵小满用眼神制止了。赵小满想看看,这座铭刻着过往的博物馆,对这个一手造成诸多悲剧、如今却神智昏聩的当事人,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王桂香进入博物馆后,起初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扫视着周围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环境。她跌跌撞撞地随着人流移动,对墙上挂着的女户地契、新式织布图样毫无反应。
直到,她被人流裹挟着,来到了第一展厅——那个展示着“沉沦与枷锁”的、光线昏暗的展厅。
她的脚步,在靠近中央展柜时,猛地顿住了。
展柜里,那几张干硬发黑、麸皮可见的糠窝头,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她的目光。
她歪着头,死死地盯着那几个窝头,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却又刻骨铭心的事情。她那乌黑肮脏、指甲断裂的手指,颤抖着,隔着冰冷的玻璃,虚虚地抚摸着窝头的轮廓。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旁边那张被郑重装裱在木框里的、泛黄的“卖女契”复制件上。(真迹过于脆弱,已妥善保存,展出的是精心临摹的副本。)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熟悉的文书格式,那刺眼的“卖女”字样时,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一直笼罩在她眼中的那层浑浊的、疯狂的迷雾,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骤然撕开!一种极其痛苦、极其清醒的光芒,从她眼底深处迸射出来!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惊呼,不再是疯癫的嚎叫,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置信的、仿佛从噩梦深处挣扎而出的惊悸。
她不再理会周围的旁人,猛地扑到那个展柜前,双手死死按在玻璃上,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她布满污垢和皱纹的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死死盯着那张“卖女契”,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冲开脸上干涸的泥垢,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这……这东西……”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穿越了数十年光阴的、锥心的痛楚,“……我……我认得……我娘……我娘当年……也差点……也差点用这么一张纸……把我……把我卖给……卖给一个六十岁的老棺材瓤子……做填房……”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