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批蝗虫吃饱喝足,振翅飞起,如同移动的云团般扑向下一片区域时,留下的,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不毛之地。
田野里,再也看不到一丝绿色。所有的庄稼,无论是高是矮,是粗是细,全部被啃噬一空,只剩下紧贴地皮的、光秃秃的根茬。土地裸露出来,呈现出一种被彻底掠夺后的死寂灰黄色。连野草都没有放过,仿佛被一把巨大的剃刀刮过,干净得令人心寒。
风一吹,扬起的不再是禾苗的清香,而是泥土和蝗虫粪便的腥臭气。
完了。彻底完了。
下半年,乃至明年的口粮,彻底化为了乌有。所有的汗水,所有的期盼,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虫灾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赵德贵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幸亏被儿子们扶住。赵家上下,一片悲声。其他男户们也大多面如死灰,瘫坐在田埂上,眼神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茫然。
然而,就在这片被死亡色调统治的天地间,却存在着一个极其刺眼的、格格不入的“异类”。
那便是被一圈疯狂生长的、散发着浓郁异香的艾草所环绕的,丰女村女户联盟的核心田产!
绿色的屏障之内,依旧是生机勃勃的景象。禾苗青翠,菜叶舒展,仿佛外面的末日与它们毫无关系。蝗虫云团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垒,自动分流绕开,偶尔有几只闯入的,也很快焦躁不安地逃离。
这片小小的绿色孤岛,在这片满目疮痍的焦土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珍贵,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无数道目光,从绝望的深渊中抬起,不由自主地、死死地盯住了那片绿色。
那目光中,最初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随即,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属于女户们)。 但很快,那狂喜就被更多的、来自男户们的复杂目光所淹没——那里面有惊疑,有困惑,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逐渐升腾而起的、难以言喻的…嫉妒!以及一种被抛弃、被对比后的…强烈不甘和怨愤!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种的田,被啃得精光,颗粒无收? 凭什么她们女人的地,就能完好无损,绿油油地站在那里?!
赵德贵被人掐着人中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片刺目的绿色。他猛地推开儿子,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那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被命运嘲弄后的扭曲。
净土幸存,悲歌四起。女户们的田地奇迹般得以保全,但这幸运,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上,却仿佛成了一种原罪,悄然点燃了另一种更为危险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