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元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手心全是冷汗。他脸上忍不住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官袍,仿佛要迎接某种荣光。
但最大的考验,也是最终的目的,才刚刚开始。
水流被预先设置的分水闸门,引导着,开始涌入那些如同张着巨口、焦渴至死的田地。
最先得到灌溉的是紧邻主渠的几块土地。当清凉的河水漫过那龟裂得如同蛛网般的焦土时,奇迹发生了。
干燥极致的土壤贪婪地、几乎是发出“嘶嘶”的声响,疯狂地吸纳着这久违的甘霖。那些深不见底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水流填满、抚平。原本硬邦邦、一踩一个白印的土地,迅速变得颜色深暗、柔软而湿润。
几株侥幸未完全枯死、但早已蔫吧垂死的野草,在水的滋润下,竟然以惊人的速度舒展了叶片,重新挺立起来,泛起一丝微弱的绿意!
“活了!地活了!”一个老农扑倒在田埂上,不顾泥水弄脏衣服,双手颤抖着插入那变得湿润柔软的泥土中,老泪纵横,“地气接上了!接上了啊!”
更多的水流,通过支渠和毛渠,流向更远的田地。人们奔跑着,呼喊着,追随着水流的脚步。他们用锄头挖开田埂,小心翼翼地将水引入自家干裂的田块。
每一块得到灌溉的土地,都在重演着那神奇的变化:龟裂弥合,尘土沉淀,干硬化为柔软,死寂焕发生机。虽然大部分庄稼早已枯死无法挽回,但这片土地的“活”过来,意味着补种一些速生的菜蔬杂粮成为了可能,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不再渺茫!
整个赵家集,乃至周边被渠网覆盖的区域,陷入了一种近乎狂欢的沸腾。人们不再是绝望的灾民,而是变成了辛勤的农人,在水的引领下,精心引导着每一股细流,灌溉着每一寸值得拯救的土地。
欢呼声、流水声、锄头破土声、激动的哭笑声…交织成一曲宏大的、充满生命力的乐章。
丰女村的女户们没有加入狂欢。她们守护着蓄水池和主渠,确保水源的稳定。看着水流奔涌而出,滋润四方,她们的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欣慰。快嘴刘难得安静地看着,喃喃道:“这水里…可有咱们的血汗哩…”
王嫂子走到窑洞边,对着里面轻声说道:“小满,水通了,地浇上了…好多地,都活过来了…”
窑洞内,赵小满于昏沉中,仿佛听到了那震天的欢呼,听到了那哗啦啦的水流声。更奇妙的是,她通过那痛苦不堪的“大地之心”,模糊地感知到,脚下这片焦渴灼热的大地,似乎正在贪婪地吸收着水分,那令人窒息的燥烈感,正在被一丝丝清凉湿润所取代。
这种感知减轻了她的一些痛苦,却也让左臂那墨黑的印记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仿佛也在吸收着这片土地重新焕发出的、微弱的生机。
水渠通水,如同给一具濒死的巨尸注入了生命的血液。焦土遇甘霖,万物复苏兆。
虽然旱情远未彻底解除,虽然仍有无数土地得不到灌溉,虽然未来的日子依旧艰难,但这一天,这条蜿蜒的水渠,带来的不仅仅是水,更是毋庸置疑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
它救活的,不仅仅是无数田亩,更是无数濒临崩溃的人心。
水流潺潺,润物无声,却也轰鸣地宣告着:人,终究在绝境中,为自己挣得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