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鼻子赵老歪枯槁的头颅深深埋在烂泥里,只露出一个沾满污秽的后脑勺,肩膀因巨大的羞惭而剧烈耸动。
豁牙赵老五瘫坐在泥水中,双手死死捂着脸,指缝间渗出浑浊的液体,不知是泥水还是泪水。
其他男户也大多如此,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在女户们挺立的脊梁和青翠田地的无声映照下,只剩下无地自容的卑微与溃败。他们身下散发着自家田地死苗腐臭的烂泥,仿佛成了他们灵魂最贴切的写照。
里正赵德贵孤零零地站在两群人中间,如同被遗忘的礁石。靛蓝绸面夹袄的下摆拖在泥水里,沾满了污秽。那张白净的脸此刻灰败得如同墓穴里的石雕,山羊须凌乱地贴在颤抖的下颌上。细长的眼睛里,所有的阴沉、算计、权威,都被眼前这颠覆性的一幕彻底碾碎!他看着那群如同脱胎换骨、脊梁挺直、眼中放光的女户,再看看那群烂泥般瘫软的男丁…一股混杂着极致荒谬、巨大恐惧和彻底失控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这世界…彻底颠倒了!
赵小满深陷的眼窝平静地扫过这片无声的战场。她枯槁的身影依旧拄着那把“女户专用”的主锄,如同这片新生力量的图腾。透支的疲惫掩盖不住眼底深处那丝极淡的、如同大地初醒般的欣慰。
嘶哑破裂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挺立的女户耳中,如同最后的淬火:
“…站着…”
“…挺好。”
“站着…挺好!”
张寡妇枯槁的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被犁开的冻土,第一次绽放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却无比畅快的笑容!她握着锄柄的手,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这份“站着”的力量,永远烙印进这方土地!
快嘴刘仰天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嘶吼,枯槁的手臂高高举起刻着“刘氏”的锄头,黝黑的锄板在惨淡天光下反射着不屈的冷光!
柳绣娘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无比坚定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是冰雪初融,寒枝绽蕾!
荒地之上,风卷残云。
青翠的粟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片上晶莹的水珠滚落,如同无声的礼赞。
浑浊的男户田死寂无声,倒伏的糜烂残秧散发着绝望的腐臭。
女户挺立如竹,泥浆覆身,脊梁生光。
男户跪伏如泥,枷锁自缚,羞惭满身。
里正孤立失魂,绸衫染垢,权威尽丧。
泥沼之中,终见脊梁如竹,破土而生,其光灼灼,足以——刺破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