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疑惑着,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路边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黑影。那棵老槐树就是外婆下葬时经过的那棵,树龄少说也有上百年,枝桠扭曲,像一双双伸向天空的手。黑影就站在树影里,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轮廓,穿着一件长长的衣服,头发披散着。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外婆家跑。跑到门口时,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掏出钥匙,手抖得半天插不进锁孔。身后的啜泣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终于,钥匙插进去了,我拧开门锁,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反手把大门死死关上,还挂上了门闩。
我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敢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啜泣声也消失了。我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安全了,却突然发现,门板上贴着一张纸。
那是一张黄纸,边缘有些破损,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上用红墨水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我看不懂,但总觉得透着一股邪气。我伸手想把黄纸撕下来,手指刚碰到纸,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凉,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我猛地缩回手,心里的恐惧又升了起来——这张纸刚才明明没有,是谁贴上去的?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把所有的灯都开着,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外婆留下的一个铜制护身符。那是外婆生前一直戴在身上的,她说能驱邪。窗外的风刮得窗户“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哭,又像是有人在敲门。我不敢去看,只能死死闭着眼睛,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是二舅。他看到我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皱着眉头问:“你昨天是不是走夜路回头了?”
我心里一惊,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二舅听完,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走到门口,看着那张黄纸,叹了口气:“这是‘缠魂符’,看来你是被‘槐树下的女人’缠上了。”
我问二舅什么是“槐树下的女人”。二舅说,三十年前,村里有个叫秀莲的女人,丈夫在外打工时死了,她带着孩子生活,村里人都说她克夫,经常欺负她。有一天晚上,秀莲被几个村民堵在老槐树下,受了侮辱,第二天一早,人们就发现她吊死在了老槐树上,孩子也不见了踪影。从那以后,每到晚上,就有人在老槐树下看到秀莲的影子,听见她的哭声,凡是走夜路经过那里回头的人,都会被她缠上。
“我那天特意提醒你,就是怕你遇到她,”二舅说,“她最恨人回头看她,因为她觉得自己死得丢人,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样子。”
我吓得浑身发抖,问二舅该怎么办。二舅说,秀莲其实本性不坏,只是怨气太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艾草,还有一张写着字的黄纸,说:“今晚你别出门,把艾草挂在门口,再把这张‘安魂符’贴在床头,她就不敢进来了。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她的怨气散了,就不会再缠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按照二舅说的做了,果然没再遇到奇怪的事。但我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秀莲的哭声还在耳边回响。第四十九天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梦见了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她走到我面前,轻轻说了一句:“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好冷……”
我醒来时,发现床头的“安魂符”已经变成了灰,门口的艾草也枯了。我走到门口,推开大门,发现老槐树下放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件小小的婴儿棉袄,绣着荷花图案,已经很旧了,但很干净。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老槐树下见过黑影,也没听过哭声。但我永远记得二舅的话,也永远记得那个梦。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去了大城市工作,再也没在晚上走过那条土路。但每次走夜路,无论身后有什么声音,我都绝不会回头。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回头看了,就再也甩不掉了。而有些怨气,其实只是无人诉说的委屈,有些寒冷,只是渴望一点温暖的陪伴。那个叫秀莲的女人,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恶鬼,只是一个被困在过去的可怜人,在黑暗里寻找一丝慰藉而已。
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不回头地走下去。而我,只是侥幸,在她还没完全被怨气吞噬时,给了她一个倾听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