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四年,上海已经变了很多。
法租界的洋楼更高了,电车换成了新的,连沈记绸缎庄都开了三家分店。沈砚之成了沈氏绸缎庄的总经理,沈敬亭三年前去世了,张曼丽在两年前跟一个法国商人跑了,带走了沈家一半的财产,留下个女儿,叫沈念慈,今年五岁,长得像张曼丽,却跟沈砚之不亲,总是躲着他。
这十年,沈砚之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白天处理生意,晚上就坐在书房里,看着角落里盖着黑布的琴,喝着劣质的黄酒,喝到醉倒,醒来后继续喝。
他派人去杭州找过林阿鸢,陈老说林阿鸢当年跟着他学修古碑,后来战争爆发,就跟丢了,有人说她死在了南京的战火里,有人说她嫁了个琴匠,在苏州开了琴坊,没人知道她到底在哪。
沈砚之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 当年抱琴回来时,他就觉得琴腹里藏了东西,好几次想撬开看看,却又不敢,怕看到不想看的东西,怕彻底断了念想。
这天,沈砚之去福州路的 “宝珍斋” 古董店,想给沈念慈买个生日礼物。店主李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跟沈家是老交情,见他进来就笑着迎上来:“沈先生,好久没来,我刚收了件好东西,您看看。”
李老从里屋抱出个桐木琴盒,盒子边角磕得掉了漆,上面刻着个 “琴” 字,跟沈砚之当年在杭州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 沈砚之的声音有点抖。
李老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正是龙脊伽罗琴 —— 琴身的三道裂纹还在,琴尾的 “林” 字依旧鲜红,琴身上泛着淡淡的光,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这琴您从哪收来的?” 沈砚之伸手去摸琴身,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
李老叹了口气,给沈砚之倒了杯茶:“上个月从一个杭州的老太太手里收的,老太太七十多岁了,眼睛都花了,说这琴是她女儿的,她女儿三年前死在了南京的战火里,临死前让她把琴卖了,换点钱过日子。”
“她女儿叫什么名字?” 沈砚之的心脏像被攥紧了。
“叫林阿鸢。” 李老说,“老太太说,她女儿当年怀了孕,逃难的时候,为了护着这琴,被流弹击中了,孩子也没保住。她女儿走的时候,还抱着琴,说琴里有她的念想,让老太太一定要把琴卖给懂琴的人。”
沈砚之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眼泪滴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买了琴,抱着琴盒回到沈公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沈念慈敲门都没开。
他找来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开琴腹 —— 里面裹着块蓝布,打开蓝布,是一支缠枝纹银簪,末端的珍珠已经不亮了,正是他当年送林阿鸢的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