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廷和,仲昆将仲明、母亲与马媛叫到外屋,语气沉稳:“我岳父已联系上上海的医院,今晚我先去那边把住院手续办妥,回头再回来接爸过去做手术。你们在家好好照看爸,等我消息。”
马媛当即起身,手不自觉摸向口袋:
“用不用给你提点钱带着?出门在外少不了花销。”仲昆却摆了摆手,眉头微蹙,带着几分自责:“不用,爸这次犯病,说到底是我的责任,所有治疗费都该我来承担,你们别操心了。午饭后我就去火车站买票,今晚就走。”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柏油路上,仲昆开着车直奔火车站。售票厅前,他探着身问去上海的车票,售票员头也不抬地答:“今晚九点和明早七点半有卧铺,要哪趟?”仲昆沉吟片刻——明早到上海是星期天,机关单位都歇着,办不了手续,倒不如今晚留在这里,还能和卞会计见一面。打定主意,他递过钱:“要明早七点半的。”
拿着车票从售票厅出来,仲昆径直走向斜对面那家同学开的旅店。服务台前,他对服务员说:“我是邓经理的同学,312房间空着吗?”得到“没人住”的答复后,他掏出身份证登记,接过312房的钥匙便上了三楼。走到301房门口,他轻轻敲了敲,听见“进来”的声音才推门进去。邓经理正坐在床上,见是他便笑了笑,仲昆开门见山:“老同学,我住312,晚上有客。”邓经理瞬间领会,点头应道:“放心吧,最近查夜严,我帮你盯着。”
回到312房,仲昆拨通外线,给卞会计发了个传呼:“火车站附近旅店,上次的312房等你。”放下电话,他又拨通了毕厂长的号码:“毕厂长,成都的仪器到了吗?我得马上去上海给我爸联系心脏手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电话那头传来毕厂长的声音:“邮电局今天来电话了,仪器明天就到。” 给毕厂长挂电话是为卞会计解围,告诉毕厂长他今晚在火车上。
挂了电话还不到一个小时,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仲昆快步上前开门,卞会计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摘下头盔、脱去外套,径直走到他面前,顺势坐到他腿上,柔声问:“你父亲怎么样了?”仲昆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暖意:“现在好多了,我明天去上海联系手术的事。”话音未落,他便俯身吻了上去。
凌晨六点,尖锐的电话铃声像一把小锤,猛地敲碎了312房间的静谧。仲昆和卞会计几乎同时从睡梦中弹起,卞会计揉着惺忪的眼,声音还带着未醒的沙哑:“谁的电话?”
“是我昨晚在总台订的叫醒电话,”仲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断了铃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催促,“怕误了去上海的火车,咱俩得抓紧时间。洗漱完去广场吃点东西,我就得走了。”
卫生间里的水流声很快响起,两人默契地加快了速度。镜前的卞会计拢了拢头发,眼角眉梢藏着几分不舍,仲昆从身后轻轻揽了她一下,没有多言,却胜过千语。短暂的温存后,卞会计拎起包先下了楼,站在旅店前的广场上,望着晨光里来往的人影,静静等候。
仲昆则径直走向服务台,将312房的钥匙放在台面上。收银员熟练地打印出账单,他扫了一眼,这次邓经理没再像往常一样给减免房费,他没多问,付了钱便转身离开。广场上,卞会计看见他的身影,快步迎了上去,两人并肩走进街角那家亮着灯的早点铺,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吃得匆匆,却也郑重——这是分别前的最后一顿饭。
吃完早点,卞会计跨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回头冲仲昆挥了挥手:“到了记得报平安。”仲昆点头应着,看着她的摩托车渐渐消失在晨光里,才转身走向火车站的候车大厅。
七点十五分,检票口的队伍缓缓移动,仲昆随着人群剪票进站。他买的是中铺,换好票后,便踩着梯子爬了上去。昨晚和卞会计折腾到下半夜,困意早已积压如山,他刚在铺位上躺平,眼睛就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很快便坠入了深沉的睡眠。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下午两点多,火车停靠无锡站的广播声才将他唤醒。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仲昆揉着眼睛爬下床,到站台上逛了一圈,买了个刚出炉的烧饼和一小盒酱排骨,回到车厢后,将食物摆在小桌上慢慢吃着。酱排骨的咸香混着烧饼的麦香,驱散了大半的疲惫,等他吃完最后一块排骨,火车已经快到苏州站了。
车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在为到站做准备。不到四点,广播里传来列车员的声音:“各位旅客,上海真如车站到了,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已到达,请携带好您的行李物品有序下车。”仲昆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走出车厢,站在真如车站的站台上,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清晨在312房间的仓促、广场上的短暂告别,仿佛都成了一段遥远的过往。
仲昆拿着车票,随着人流踏出真如火车站的那一刻,上海的喧嚣便裹着陌生的风扑面而来。他站在路口,望着纵横交错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连东南西北的方位都辨不清,心里头那点初来乍到的兴奋,很快被茫然取代。
路边有家小商店,仲昆快步走过去,花几块钱买了张上海交通图。摊开图纸,密密麻麻的线路像一张网,他手指在图上摸索,终于找到了标注着“徐汇区”的中山医院——这趟上海之行的目的地。可一看两地距离,足足几十公里,他心里咯噔一下,计程车的价格肯定高得离谱,对于揣着明确目的而来的他,显然不划算。
“还是坐电车和公交靠谱。”仲昆收起地图,打定主意,抬头就看见路口站着一位交警。他理了理衣角,快步上前,恭敬地问道:“同志,麻烦问下,去徐汇区的中山医院,坐几路车能到啊?”交警耐心听完,不仅指了具体的公交站台,还详细说了换乘路线,连在哪里等车、大概需要多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按着交警给的方案,仲昆一路辗转,不到一个小时,就看见了中山医院那熟悉的建筑轮廓。他在医院附近转悠了几圈,很快找到一家“小木桥旅馆”,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内有独立卫生间”,正合他意。走进旅馆,在服务台登记完信息,仲昆选了301号房间,拎着简单的行李,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放下行李,仲昆第一时间回到服务台,拨通了岳父家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岳父熟悉的声音,他连忙说道:“爸,我昨晚半夜到的上海,在火车站周围找了个小旅馆凑活了一宿。今天是星期天,我睡到九点多才醒,吃完饭打听着坐公交车到了中山医院,在附近的小木桥旅馆住下了,电话是021-xxxxxx转301房。明天一上班,我先找您的朋友安先生,把两千块钱给他,然后回旅馆等信儿。”
岳父在电话里应着,还补了句:“安先生今天又跟我通了次电话,他明天上午在公司等你,你按我之前给你的地址找他就行。”
挂了电话,仲昆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301房,一路的奔波和紧张在此刻散去,只等着明天把事情办妥当。推开房门,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便靠在床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