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媛没等两人应声,已经快步走进卫生间。水声哗哗响了一阵,她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出来,毛巾搭在盆沿。仲昆和母亲一左一右扶住廷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温水漫过毛巾,把下身擦洗干净。
很快,护士端着铺着无菌布的工具盘进来,碘伏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她弯着腰仔细消毒,镊子碰撞金属盘的轻响,成了病房里唯一的声音。等术前准备做完,护士把手术服递过来:“穿上,在病房等,十点推去四层手术室。”
墙上的挂钟指针一点点挪向十点,差五分的时候,仲昆、永明和马媛推着病床往电梯走,只有仲昆的母亲在病房等候。四层手术室的大门厚重,推开时带着一阵凉意,仲昆把病床稳稳交给护士——做造影不用换床,这让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等待的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又好像只是眨眼间,不到一小时,手术室的门就再次打开。护士推着廷和出来,他大腿根处多了个沙袋,鼓囊囊的,像个小枕头。“这个沙袋得压八个小时,只能平躺,不能侧身。”护士特意停住脚步,看着仲昆强调,“实在累了,就把床摇起来坐会儿。另外,一定要多喝水,一天要喝4斤水。帮助把造影液排出。”仲昆赶紧应下,接过病床,把父亲推回病房。
仲昆推着病床刚进病房,老伴就立刻从折叠椅上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廷和脸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还算清亮,正抬手想去碰大腿根的沙袋,被老伴轻轻按住了。
“老杨,手术痛吗?”老伴的声音里藏着没散的担忧,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露在被子外的手。
廷和笑了笑,声音还有点沙哑:
“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推进去那会儿是有点害怕,手心都冒汗了。那个护士小姑娘特别好,蹲下来跟我说别紧张,就在大腿根打了一点麻药,我刚迷糊着,她就告诉我做完了。就是这腿根压着块大石头,沉得很,一路给我推出来的。”
“那不是大石头,是沙袋。”马媛伸手拂了拂他额前的碎发,语气里带着点嗔怪的温柔,“压迫穿刺点止血用的,得压够时间,可不能随便动。”一旁的永明也凑过来,看着沙袋问了句“没渗血吧”,廷和摇摇头,示意自己一切都好。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探进头来:“请问谁是杨廷和的家属?到医生办公室去一趟。”
“我是他儿子。”仲昆立刻应声,给马媛递了个“照看一下”的眼神,转身跟着护士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病房里只剩仪器偶尔的滴答声,马媛一边帮廷和调整枕头高度,一边轻声叮嘱他多喝水,说这样能让造影剂快点排出去。
仲昆走进医生办公室时,主治大夫正对着一叠胶片出神。
“你父亲的造影结果出来了。”
大夫指着胶片上的血管影像,语气凝重,“心脏动脉共三支,其中两支堵塞不到50%,这个年纪算正常,但这支拐弯处的堵塞程度已经到了90%。”他手指一顿,“劳累、上火都可能引发心肌梗塞,危及生命,比我预计的严重得多。”
大夫抬眼看向仲昆:“据说你们经济条件不错,建议立刻联系北京或上海的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不过这类手术需要提前预约,可能要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以先在这里住几天,打吊瓶疏通血管,回家后再去本地卫生所续上,总共15天就行。关键是绝对不能劳累,更不能生气上火。”
仲昆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沉,医生的每句话都像重锤敲在心上,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下所有注意事项后才转身离开。
回到病房,仲昆的脸色让马媛和永明瞬间绷紧了神经。“医生说了情况。”他尽量让语气平稳,把三支血管的堵塞情况、手术建议和注意事项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刻意略去了自己方才的慌乱。
没等大家缓过神,仲昆已经快速做了安排:“永明昨晚守了一夜,先回家休息。我送马媛回家,然后去岳父那里商量联系医院的事。中午饭我来买,母亲在这儿照看好我爸。”
廷和看着儿子沉着安排的样子,原本揪紧的心莫名松了些。
从病房到楼下,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两人却像走了半个世纪。没有争执,也没有寻常夫妻的家常。
仲昆握着方向盘,副驾上的马媛侧着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只有发动机平稳的运转声,和彼此间的沉默。仲昆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被马媛那张苍白的脸逼了回去,最终只是加重了脚下的油门。
车子稳稳停在楼前,昏黄的路灯刚好笼罩住车门。马媛没看他,只是拉开车门轻声说了句“我上去了”。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的瞬间,仲昆立刻调转车头,朝着岳父办公楼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