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元宵节(2 / 2)

“刚下完棋,这会儿在搭积木呢。”

仲昆笑着答,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鞭炮响,提醒着人们明天便是元宵,团圆的气息在屋子里渐渐弥漫开来。

夜色渐浓,书房里的灯光晕染开一片沉静。仲昆跟着岳父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将客厅的喧嚣轻轻隔绝在外。他往藤椅上一坐,端起岳父刚沏好的茶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说起了去成都的经历。

“这次去成都,主要是对接那边工厂的设备需求,过程还算顺利。”仲昆简单带过了路上的奔波,话锋一转,语气里透着几分感慨,“说起来,成都那个厂是真的大,简直像个独立的小世界。”

他看向岳父,加重了语气:“比咱们这儿的小县城都差不了多少。里面医院、学校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一所大专院校,公安、消防更是标配,甚至连法院都有自己的。”

岳父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你说的是那个‘一五’重点工程吧。50年代苏联援建的项目,国家军工的眼珠子。”他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些,“飞机大炮,将来的原子弹、卫星,都离不了它的精密测量。这儿要是出点岔子,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去买的齿向测量仪器,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们这次的合作问题,都解决了?”

“明面上需要解决的都解决了。”仲昆点头,眉头却微微蹙起,“但齿轮的根本问题,还卡着。”

岳父抬眼看向他:“什么问题?”

“是齿轮钢。”仲昆语气凝重起来,“我们现在试制的这种齿轮,和原来生产的不一样,对钢材的要求高得多。连东风厂都没啃下来这块硬骨头,他们试了好几次,全失败了。”

岳父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父亲的齿轮厂能站稳脚跟,关键就在齿轮钢的配方。他当年把这事儿攥得那么紧,不是没道理的——这是命门。”他看向仲昆,语气郑重,“在没拿到你父亲的配方之前,千万别轻举妄动。”

仲昆迎上岳父的目光,缓缓开口:“我已经让永明去父亲身边了,专门负责称料。我嘱咐过他,每次称料都偷偷记下来,攒上一阵子,总能摸出些门道。”

岳父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你这招,说白了就是掩耳盗铃。你父亲要是察觉你想动配方的心思,有的是办法对付永明。到时候你拿到的,恐怕永远都是假配方。”

正说着,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马媛探进头来:

“爸,仲昆,饭都快凉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聊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收了话头。仲昆站起身,跟着岳父往外走,刚到餐厅,就见小燕像只小尾巴似的黏在马媛身边。自从马媛去了杨家庄上班,小燕每周只能见妈妈一面,这好不容易盼回来的相聚,她便寸步不离,连吃饭都要挨着妈妈坐才安心。

天还浸在淡青色的晨曦里,仲明已经从新房往老屋走。正月十五的清晨,空气里还混着一丝料峭的凉意。

推开家门时,母亲正把最后一袋元宵装进竹篮里。灶台上摆着两个竹篮,每个篮子里都整整齐齐码着一兜白胖的元宵,旁边还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是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青头萝卜,带着新鲜的泥土气。

“给晓芬家和仲昆家的,”母亲擦着手笑,“过年净吃些油腻的,这萝卜生吃最爽口,能败败火。”

仲明应着,转身去院子里发动摩托车。他特意在后座绑了个柳条筐。把两兜东西小心放进筐里,塑料布在边缘掖了掖,免得路上颠簸撒出来。引擎“突突”响了两声,他调转车头,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

柏油路上还没多少行人,偶尔遇上几个早起串亲戚的,也是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晃。

七点刚过,晨曦刚漫过巷口的老槐树,仲明的摩托车就“突突”地拐进了仲昆家所在的巷子。青石板路被车轮碾过,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他在一座旧式的楼房前,抬手敲了敲。门内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匆忙套着衣服,接着传来仲昆带着浓重惺忪睡意的声音:“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仲昆揉着眼睛探出头,看清门外的人时,那双还沾着困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睡意瞬间散了大半:

“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妈让我给你送元宵,”仲明笑着侧过身,指了指摩托车后座用蓝布盖着的竹篮,“还有些青头萝卜,生吃败火,知道你过年没少吃肉,解解腻。”他俯身把竹篮卸下来递过去,竹篮的提手还带着他手心捂出的温度,暖乎乎的。

“快上来坐会儿啊,”仲昆连忙接过篮子往屋里让他,侧身推开了半扇门,“喝杯热茶再走,刚烧的水。”

“不了,还得去晓芬家送一趟,别让老人等急了。”

仲明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跨上摩托车时,他从后视镜里瞥见仲昆还站在门口挥着手,蓝布下露出的元宵轮廓圆滚滚的,在晨光里透着点温润的白。

到晓芬家的三里路不远,摩托车拐过两个街角,穿过一片菜园子就到了。仲明抬腕看了眼手表,七点二十五分。

开门的是晓芬的母亲,老太太围着蓝布围裙,一看见他就笑着往屋里拉:

“是仲明啊!肯定没吃早饭吧?快进来,我刚熬了小米粥,正好热乎着呢。”

屋里果然飘着米粥的香气,堂屋的方桌上摆着两只热气腾腾的粗瓷碗。晓芬的父亲从厨房端出两只白瓷盘,一盘里卧着两个荷包蛋,金黄的蛋白裹着半流心的蛋黄;另一盘里躺着两根脆生生的油条,油光锃亮的,还带着刚出锅的焦香。

“快吃,趁热,”晓芬母亲不由分说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又往他碗里舀了勺粥,“跑这一趟辛苦,垫垫肚子再忙,不然空腹骑车容易晕。”

仲明确实饿了,从早晨出门到现在还没沾过东西。小米粥的香甜混着荷包蛋的醇厚,油条咬下去“咔嚓”作响,热乎的食物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股暖流钻进胃里,很快就漫到了四肢百骸。一碗热饭下肚,浑身的骨头缝都透着暖意。

他把元宵和萝卜搬进里屋放好,又跟两位老人闲聊了几句家常,问了问晓芬最近的工作,看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才起身告辞。

再次发动摩托车时,太阳已经升高了些,金色的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街上渐渐有了行人,提着各色花灯的孩子追跑着经过。仲明拧动车把,摩托车“呜”地一声提速,朝着县机械局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