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站后,仲昆让仲伟在大厅等着,自己去了售票窗口改签。回来时他手里捏着两张票,眉头皱着:“没卧铺了,只能坐回去。”仲伟接过票看了眼,下午四点的硬座,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把大件行李存进车站的寄存柜,“咔嗒”锁好柜门,钥匙串在手指上转了圈,才并肩走出了车站。
“不远处有个邮电局。”仲昆抬手指了指前方,街角的绿色牌子很显眼,“我挂个长途回家,告诉父亲,我们明天早晨到家。”
电话那头的铃声响了好几下才被接起,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沙哑,仲昆对着话筒简短几句交代清楚行程,说
“东西都好”“人也不累”,挂了电话。
他们在附近找了家按小时收费的小旅馆,老板是个和气的婶子,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两张单人床靠墙放着,床单叠得方方正正,墙角的桌子上还摆着个搪瓷杯。“好好睡一觉。”仲昆脱了鞋往床上一躺,床板硬邦邦的,他却舒了口气,“晚上坐一宿硬板,现在得攒点精神。”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没做梦,直到下午两点,旅馆老板娘轻轻敲了敲门:
“同志,到点啦。”
仲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角还沾着点眼屎,和仲伟一起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激得人打了个哆嗦,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结完账走出旅馆,日头正暖,他们在附近的摊位买了几个热乎乎的肉夹馍,白馍咬开个口,肉香混着汤汁冒出来,烫得人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松口;又挑了袋黄澄澄的橘子,皮儿薄得透光,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回到火车站,取出行李,到候车大厅坐下没多久,广播就提示开始检票了。仲伟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抬手抹了抹嘴,和仲昆一起拎起行李,跟着人群往检票口走。阳光透过大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脚边,拉杆又开始在地面上拖出细碎的声响,这一次,声音里好像掺了点归心似的,急急忙忙,又稳稳当当。
三点四十五分,他们随着人流来到3号站台。这是一趟过路车,站台上的人不算多,五分钟后,墨绿色的火车裹挟着风驶进站,停稳时车厢门正好对着他们的位置。上车找到座位坐下,仲昆让仲伟把测量仪放在座位底下垫好,自己则起身往车厢连接处走:
“我去找列车长问问,看能不能补上卧铺。”
仲伟点点头,低头看了眼座位底下的测量仪。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的节奏已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车厢里混杂着泡面味与汗味,仲伟挤在硬座的角落,行李堆在脚边,膝盖几乎顶到前排座椅。正当仲伟低头对着那台齿向测量仪的说明书皱眉时,仲昆突然一阵风似的从过道挤回来,脸上泛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补到卧铺了!”他声音里带着兴奋,“下一站兰考,卧铺车厢有几个人下车,列车长让咱们先过去等着。”
两人如蒙大赦,麻利地背起鼓鼓囊囊的行李。穿过四节塞满乘客的硬座车厢,又绕过飘着饭菜香的餐车,终于到了卧铺车厢连接处。列车长早已在那里等候,熟练地为他们补了票——一张下铺,一张中铺。捏着那两张带着油墨味的卧铺票,两人对视一眼,都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离兰考还有段距离,他们索性回到餐车,找了个空位坐下,安心等着。
窗外的风景渐渐模糊,火车很快驶入兰考站。待下车的旅客拎着行李匆匆离开,仲昆和仲伟立刻拎着行李钻进卧铺车厢。找到自己的铺位后,两人都默契地拿出了随身带的“精神食粮”:仲昆从包里翻出那本翻得有些卷边的《红与黑》,书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这是他上车起就没放下的;仲伟则又拿起那本厚厚的说明书,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滑动,仿佛要把每个参数都刻进脑子里。
夜幕悄悄降临,火车抵达商丘站时,车厢里的灯光已经调暗。仲昆从下铺坐起来,轻轻敲了敲中铺的床板:“仲伟,下来。”见仲伟探出头,他晃了晃手里的搪瓷杯,“中午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把你杯子拿出来,去打水,咱们把肉夹馍解决了。吃完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到家了。”
仲伟应声爬下来,拿着杯子去了开水间。不一会儿,两人在卧铺旁的小餐桌上铺开一张报纸,四个油乎乎的肉夹馍摆得整整齐齐。仲昆递过去两个给仲伟,自己留了两个,滚烫的热水倒进搪瓷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脸。咬一口肉夹馍,腊汁肉的醇香混着面饼的麦香在嘴里散开,就着热水下肚,旅途的疲惫仿佛被这简单的美味一扫而空,只剩满满的踏实。
吃完肉夹馍,仲昆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摸出两个橘子,剥开的瞬间,清甜的果香漫开来。两人慢悠悠地分食了橘子,又靠在铺位上歇了会儿,才各自爬上床。火车依旧在铁轨上规律地颠簸,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两人很快就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多,天色还未亮透,仲昆感觉有人轻轻推他。睁眼一看,是列车员拿着换票夹站在铺边。他一骨碌爬起来,心里清楚,离家不远了。“换票,下一站就到了,准备下车。”列车员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
换好票,仲昆赶紧叫醒仲伟。两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摸到洗脸间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凉的触感瞬间驱散了睡意。快速收拾好行李,把《红与黑》和说明书都仔细收好,便站在车厢门口,望着窗外渐渐清晰的站台轮廓。
火车稳稳停在县城火车站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仲昆和仲伟拎着行李,脚步匆匆地出了站,直奔车辆寄存处。去成都时寄存在这里的摩托车还好好的,擦去车座上的薄尘,仲昆把给父亲买的酒和点心放进前车筐,又帮仲伟把那台宝贝测量仪牢牢绑在后座。
“你先带着仪器回厂,”仲昆拍了拍仲伟的肩膀,“我回家看看,中午前准到厂里。”
仲伟点点头,跨上摩托车发动引擎。清晨的风带着凉意,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驶出车站,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带露的路面,留下两道归家的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