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次结算(2 / 2)

“这是你该得的。但要记牢,做生意不能心软嘴松,哪怕对马媛也不能全说,含糊不得。”

仲昆走出办公楼时,阳光正好照在身上。他紧了紧外套,心里明白,这单生意能成,离不开岳父在背后的运筹,更少不了这些场面上的周旋与默契。钱到手了,可生意场上的门道,还得慢慢琢磨。

3.08表哥的秘密

从岳父办公室出来的那一刻,冬阳正烈,却暖不透仲昆冰凉的心。皮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岳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些关于工厂转型、资金运作的规划,字字句句都指向一条与父亲渐行渐远的路。他知道,若真按岳父铺好的路走下去,迟早要在亲情与前程间做抉择,而那个抉择的结果,必然是与父亲决裂。

生养之恩重如泰山,可他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这条看似光明却布满荆棘的路。仲昆骑上自行车,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街道上,最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拖拉机厂门口。传达室的玻璃窗反射着阳光,他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苏达成在吗?我找他。”

电话接通没多久,苏达成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仲昆哥,怎么不进去坐坐?”

仲昆把他拉到厂门外的老槐树下,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不进去了,杨家庄还等着我回去。钱上午已经打到账户上了,这一千你先拿着。”

苏达成接过信封,指头触到信封包裹的硬物,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给我的?”

“拿着吧,娶媳妇的钱得慢慢攒。”仲昆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对象了?”

“还没呢。”苏达成挠挠头笑起来,“等存够了钱,还怕没姑娘愿意来?”看着青年人眼里的憧憬,仲昆心里一阵发酸,跨上自行车匆匆告辞。

齿轮厂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时,仲昆看了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办公室里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廷和正戴着老花镜翻资料,桌上摊开的合金钢样品。听见脚步声,老人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都办好了?”

“嗯,挺顺利的。”仲昆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转向里间的会计室,扬声喊道:“马媛,你出来一下。”

马媛抱着账本走出来,看见仲昆手里的提包便明白了:

“钱到了?”

仲昆拖过一把木椅让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沓沓现金和一张支票:“这三万的支票你现在去信用社存,明天能到账。这一万五是给爸爸的,你去农行办个存折存起来。”

廷和放下手里的资料:

“存折不用给我,放你那儿就行,本来也是厂里的钱。”

“爸,你还是去办个身份证吧。”

仲昆把现金推到马媛面前,

“现在到处都开始办了,我上半年就办好了。以后取大额现金光拿户口本不方便,有身份证省事。”

马媛数着钱应道:“我下午就去办存折,顺便提醒爸去派出所。”

仲昆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说不出话来。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廷和的办公桌上,在合金钢资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知道这笔钱意味着什么,既是工厂的救急钱,也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前路蜿蜒,一边是岳父描绘的光明坦途,一边是父亲坚守的老厂情怀,而他正走在两条路的岔口,进退两难。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仲昆骑着自行车,目的地是几里外的邵家村那家乡农业银行。他拿出存折,在柜台前办理了取款手续,从一万元存款中取出了9900元,只在存折里留下100元余额。将厚厚的现金仔细装进提包里,他又骑着自行车返回了齿轮厂。

另一边,永明一早就回到了厂里,手里揣着从拖拉机厂带回的关键“样品”——一个变速箱输出齿轮。这个齿轮是传动系统的“压轴角色”,直接带动传动轴,承受着所有齿轮中最大的受力,形状象把伞,对韧性和刚性的要求都极为苛刻。长久以来,这类齿轮大多依赖进口,一个就要花500多元外汇;国内虽有生产,质量却始终不过关,即便如此,单价也要400多元。

下午,办公室里聚齐了廷和、仲昆、仲明和永明四个人。桌上的齿轮样品被反复传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与思索。廷和先开了口,他分析道:“咱们现在生产的2956号齿轮已经基本稳定,只要机加工再熟练些,产量就能上去。但要扩大生产就得增设备、加人员,眼下贷款还没还完,只能维持现状,扩大生产是半年后的事。”

话锋一转,他眼中透出坚定:“不过这期间,攻下这个伞齿轮是有可能的。我想先从合金钢配方下手,先在增加韧性上突破,再攻克淬火技术,拿下这两关,我有信心造出合格的伞齿轮。”

四个人围着样品和图纸反复商量,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细节,最终拍板决定:试制新齿轮!

试制的第一步很快明确——由永明负责将齿轮图纸送到机床维修站,委托他的同学马媛加工齿轮的蜡模。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办公桌上,而办公室里的四人,已悄然迈出了攻坚的第一步。

廷和家的小餐厅今晚暖黄的灯光格外亮堂,八仙桌旁围坐得满满当当,八个身影凑在一起,笑声快溢出门缝。厨房里,老伴和仲芳刚端上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饺,白胖的饺子在盘里挤挤挨挨,边缘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快尝尝虾仁馅的!”老伴笑着给仲昆夹了一筷子,虾仁的鲜、猪肉的香混着白菜的清爽在嘴里散开。大家抢着吃刚出锅的饺子,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放下筷子。廷和看着满桌的热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仲昆看着妈妈虽然高兴可略显疲惫的身影,心痛地说:

“8个人回来吃饭,妈妈太累了,我和马媛商量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买个煤油炉子,在宿舍自己做,中午、晚上吃食堂,多买一点,早上热一热。”

“我不累,一块来家吃多热闹。”老伴说。

“说好了,我们晚上不回来了。”

窗外的晚风带着暖意吹过,小餐厅里的烟火气和欢声笑语,使这个夜晚充满温馨。

从家里返回宿舍的路不长,初冬的晚风带着几分寒意。仲昆拎着提包走在前面,脚步比平时快了些,马媛跟在后面,还在念叨着母亲塞的那袋苹果。刚踏进宿舍门,仲昆突然转过身,不由分说地拉住马媛的手,眼神里藏着一丝神秘:

“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马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从提包里掏出一摞用牛皮纸包着的钞票,厚厚的一沓,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多的钱从哪里来的?”

“你父亲把这批齿轮赚的钱都给了我。”仲昆把钱递到她手里,“我把它交给你保管,咱们也要存点儿钱,以备后需。”

马媛却没接,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一丝抱怨:

“不对,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你不要学我父亲,从来都不说实话。”

仲昆愣了一下,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你怎么说你父亲从来都不说实话?”

“他每月只把工资交给我妈,在外面挣的钱从来不对我们说。”马媛低下头,声音轻了下去,带着点儿委屈,“据说都给了我哥。”

“谁是你哥?”仲昆更糊涂了,他从没听过马媛提过有哥哥。

马媛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

“就是那个开澡堂的马骏。他不是我表哥,是我亲哥,同父异母的哥哥。”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马媛抬起头,望着墙上斑驳的墙皮,缓缓说起那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我父亲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原来的老婆和他离了婚,马骏就是他俩的儿子。老婆带着儿子走后,父亲就和我妈结了婚,生下了我。马骏的母亲六十年代因病去世了,去世前把马骏托付给她妹妹,就是我现在的三姨。因此,马骏就成了我的表哥。”

她顿了顿,想起那个雨夜:“有一次你出差不在家,三姨的女儿来咱家找我,正赶上大雨走不了,我留她住了一晚。我们聊到半夜,越说越投机,她才把这事告诉了我。后来我问我妈,她隐约知道些什么,但父亲一直没和她说,只告诉她自己离过婚。”

“你没有问过他吗?”仲昆轻声问。

“他哪会说啊。”马媛苦笑一声,“除了生意上的事,他从来不和你谈别的。有时我问起家里的事,他总说‘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你们不懂,长大了就明白了’。”

她攥紧了衣角,声音里添了几分茫然:“另外,我听表妹说,父亲挣的钱都放在表哥那里。”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仲昆的脑海,他突然想起岳父上次说办齿轮厂资金时,提过在表哥那里还有一部分钱,加起来有好几十万。原来马媛说的都是真的。

夜色渐深,宿舍里的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马媛靠着床头打了个哈欠,很快就带着疲惫睡去,呼吸渐渐均匀。

可仲昆却毫无睡意。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马媛的话。一个连亲生女儿都要隐瞒半生的人,一个把心事藏得比夜色还深的人,真的能靠得住吗?

这一夜,宿舍的灯熄了很久,仲昆的眼睛还望着天花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杂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