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达成看着碗里油亮亮的肉,心里像揣了个暖炉,连连点头:
“马经理放心,我肯定把这事办得妥妥的!”
包厢里的灯光映着满桌菜肴,也映着几人各怀心思的脸,筷子碰撞的轻响里,一场交易正随着热气慢慢蒸腾、凝固。
2.33 价格谈判
一大早,苏达成就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赶到了拖拉机厂。销售科的防盗门还锁着,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他放下手提包,拿出抹布和扫帚,开始细致地打扫办公室。销售科里里外外三间房,他先从外间下手,四张办公桌蒙着薄薄一层灰,他用浸了温水的抹布逐张擦拭,连桌角的缝隙都没放过。北面靠墙的文件柜擦得干干净净。
里间的科长室更显整洁,一张深棕色办公桌,配着双人简易沙发和玻璃茶几,他把沙发上的靠垫拍松,又给空着的暖水瓶灌满水。刚收拾停当,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永明走进来,他瞥了眼锃亮的桌面,冲苏达成笑了笑:
“你这手脚还是这么利索,我先去试验台做准备,你们谈好价格就过来。”说完抄起墙角的工具箱,大步流星地往试验台走去。
苏达成刚把暖瓶插上电,走廊里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销售科长兼副厂长推门进来,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苏达成赶紧迎上去:“科长早,我给您沏茶。”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洗杯子、冲茶叶。
“科长,昨天下午您出去开会,齿轮厂送来了100个齿轮。”
苏达成把冒着热气的茶杯递过去,“是他们的副厂长杨仲昆亲自送来的,问咱们能出什么价。我跟他说,只要质量过硬,价格您肯定愿意商量,让他今天过来细谈。”
话音还没落,门口就出现个高瘦的身影。杨仲昆夹着黑色公文包进来。苏达成连忙起身介绍:
“杨厂长,这是我们销售科科长,也是咱们厂的副厂长。”又转向科长,“这是廷和齿轮厂的杨仲昆副厂长。”
杨仲昆伸出手,和科长握了握:
“久仰大名,我是仲昆。我们的齿轮试制了小半年,这100个是第一批成品,昨天下午送来的。要是没问题,5天后再送400个过来。今天特地赶早,想请您验收质量,顺便敲定个合适的价格。”
“齿轮放在哪里?”科长呷了口茶问。
“在实验台旁边的小仓库里。”杨仲昆答完,又补充道,“您看咱们是先做实验,还是先谈价格?”
“先看质量。”科长放下茶杯站起身,“苏达成,安排一下。”
“我昨天就跟赵永明说好了,今早准备实验。”苏达成接过话头,“您来之前他已经去试验台了,昨天就是他跟杨副厂长一起送的齿轮,他还去齿轮厂帮过忙,对这批货熟。”
三人往车间走时,远远就听见机器的嗡鸣声。试验台旁,赵永明正蹲在地上调试设备,见他们过来,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参数都调好了,随时能开始。”
苏达成和杨仲昆合力抬来一个木箱,放在试验台旁。箱子沉甸甸的,杨仲昆解开上面的铁扣,掀开盖布,里面的齿轮码得整整齐齐,泛着青灰色的金属光泽。
“我们随意抽查两只可以吗?”赵永明问。
“当然可以。”杨仲昆笑着说,“每个齿轮都经过车间自检,质量都一样。”
赵永明从箱子里挑了只齿轮,放在试验台的夹具下固定好。他按下启动键,机器发出轻微的运转声,仪表盘上的指针缓缓跳动。
“荷载加到多大?”他扭头问科长。
“不是该从小荷载开始试吗?”科长有些疑惑。
“之前试了十几次样品,心里有数。”赵永明解释道,“直接加到150%荷载,没问题再加到180%。要是能扛住,质量比东风厂的还好。”
科长点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
赵永明转动旋钮,荷载数值稳步攀升。齿轮在夹具中匀速转动,发出均匀的“沙沙”声。杨仲昆往前凑了凑,眼睛紧盯着齿轮的转动轨迹,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公文包的提手。苏达成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刚才擦桌子的抹布,紧张得忘了放下。
机器的轰鸣声渐渐变大,荷载指针稳稳地停在150%的刻度上。赵永明俯身观察齿轮的咬合处,又看了眼温度表:“目前一切正常。”
科长朝杨仲昆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赞许:“看着还行。”
杨仲昆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我们光热处理工艺就改了三次,就盼着能过您这关。”
赵永明深吸一口气,再次转动旋钮。荷载表的指针缓缓向180%攀升,机器的开始出现轻微的震动,齿轮的转动声里隐约掺进了细微的摩擦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车间里只剩下机器的轰鸣,20分钟过去了,齿轮没有发生异常。永明关闭机器,取下齿轮,温度稍有点高,但是不烫手,齿型完好,没有软齿现象。
车间里的荧光灯在齿轮箱上投下冷白的光斑,销售科长蹲下身,指头划过木箱的钢带扣。"咔嗒"一声脆响,他掀开盖子,10个银灰色齿轮静静码在稻草垫上,齿牙的棱角在阴影里泛着金属冷光。"外表瞧不出差池。"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送检测室过一遍验收,"苏达成在纸页上圈下数字,"完了直接送装配车间,让老王盯着装机,有任何异响立刻报上来。"
销售科里间的茶香很快漫过茶几。永明捧着搪瓷杯的手指有些发紧,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
"厂长派我去齿轮厂,明着是帮忙,实则是盯生产。"他喉结动了动,"杨厂长是我师父,但我得站在拖拉机厂这边。"
烟丝在科长的烟斗里明灭,永明的声音低了些:
"廷和厂是真难。建厂的钱全是贷款,南京那边还欠着十多万设备款。除了车工,其余工种全是南京学了一周就上机的新手。我师父对质量又抠得死,废品堆得比成品还高。"他把茶杯往桌上一墩,"同样的价,东风厂能赚,廷和厂就得赔。"
"东风厂给多少?"科长的烟斗在烟灰缸上磕了磕。
"去年125,今年降到118。"苏达成的指甲在茶几边缘划出轻响,"廷和的质量确实好,杨厂长那合金钢还是得奖项目,这两天刚申了专利。"
他瞥了眼永明,"但东风厂是老关系,品种也全。"
永明立刻接话:"就按东风厂的价,118。咱是支持县里企业,再说质量摆在这儿。"
"我倒觉得......"苏达成的声音慢下来,"低一块,117。对东风厂也好交代。"
茶香在沉默里渐渐沉郁。科长忽然笑了,指头叩着桌面:
"廷和离得近,光运费就省不少。116吧。等他们产量上来,还了贷款,自然能赚钱。"
一直没吭声的仲昆觉得火候到了,忽然放下茶杯,茶沫在杯口转了个圈:"就116。另外,车间用完的木箱我们回收,每个给工人一块,一个月下来也有几百块。"
"这主意好!"科长眼睛一亮,"库房堆的木箱都快顶到天花板了。"
仲昆从公文包抽出空白合同:"那我回去拟文,从1月起,每月供2956号齿轮3000件,单价116。"
科长握着仲昆递来的笔,忽然想起早晨在检测室看到的报告——廷和厂的齿轮硬度测试比东风厂高出三个洛氏单位。他在落款处用力签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