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的鬼市从来没什么排场,地面踩上去发黏,阴风吹过都裹着股纸钱灰和陈腐气。尤其是这“算盘鬼市”,听着像把账房挪进了乱葬岗,实际也差不离——它依着具上古玄龟的骨架建的,骨缝里嵌满阴泥,纹路天生像算盘珠,久而久之,就成了各路精于算计的鬼魂扎堆交易的地儿。
江沉正走在肋骨搭的天然拱廊下,没带无头骑士,也没叫林晚跟着。他换了件洗得发毛的灰布长衫,脸上抹了层自制隐气粉,活人味儿淡得像被阴风吹散了。今儿他扮的是个揣着黑钱、想找门路洗钱的小商贩,兜里还故意揣了几块沉甸甸的冥币,走路时能硌着腰。
鬼市闹哄哄的,奇形怪状的鬼魂挤来挤去。有个没牙老鬼蹲在石墩上卖“记忆碎片”,铜托盘里的光球滚来滚去,里头裹着阳间人的悲欢,一块冥币就能买个片刻的体验;旁边厉鬼开的“怒火锻造铺”里,火星子溅到阴草堆上滋滋冒黑烟,那鬼举着把带血的刀喊:“越恨锻的刀越利,来个死不瞑目的主儿,给你打把削魂刀!”;还有群小鬼魂围着摊吵,竹签上的白絮飘着孟婆汤的苦甜味——这糖怪得很,吃了不健忘,反倒能想起前世最爱的吃食,有个小鬼嚼着嚼着就哭了,说像娘做的糖糕。
江沉没停脚,径直往最里头走,目标是家门脸极小的茶馆。木头招牌歪挂着,漆皮掉得只剩半块“算”字,边缘沾着阴蛛丝,上头画个油乎乎的算盘珠,写着“精算茶馆”。这地儿是阴间银行不得志的小吏们扎堆吐苦水的窝子,消息比忘川河的水流得还快。
他撩开算盘珠串的门帘——珠子磨得发亮,有的缺了角——往里钻。里头光线昏沉沉的,飘着阴烟草的青烟,几个穿旧银行制服的鬼魂缩在角落,有的对着账本拍桌子,有的耷拉着脑袋叹气。
“他娘的,这个月揽储任务又加三成,这是把咱往忘川河里推啊!”
“知足吧,老刘头那帮人更倒霉,被派去催鬼王的烂账,现在魂体还虚着呢,躺阴医馆里输阴气呢!”
“上头就知道画饼!蚀魂大人那边扩编经费足得很,咱这些算账的倒像捡来的,年终奖就给袋破纸钱!”
江沉找了个最暗的角落坐下,喊茶博士:“来壶最便宜的清心寡欲茶。”茶上来时,碗底沉着几根干茶梗,汤水浑得像河泥,喝一口苦得钻舌头根,但能压一压鬼魂的火气。他捧着碗慢悠悠啜,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把每句抱怨都筛进心里——他等的人还没来。
一炷香的功夫,门帘又被撩开。进来个老鬼,穿件袖口磨毛的旧长衫,圆框水晶眼镜腿用阴丝缠了两圈(上次被蚀魂手下撞断的),手里攥个玉算盘,走一步叹口气,怨气裹得像件湿棉袄。正是算盘鬼王——说他是“王”,其实是同行抬举,银行里掌权的只当他是个高级账房,管着金库统计司的杂事,憋屈了三百年。
算盘鬼王脸拉得比马脸长,习惯性往靠窗的老位置走,抬头却见个灰衣人占了座(江沉早摸清了他的习性)。“这位朋友,”他皱着眉,语气硬邦邦的,“这是老朽常坐的地儿。”
江沉赶紧抬头,脸上堆着市侩的笑,眼底却藏着精明:“哎呀对不住,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坐您坐,我这就挪。”说着就起身要让。
算盘鬼王见他识趣,脸色缓了点,摆摆手:“罢了,坐着吧。”自己在对面坐下,把玉算盘往桌上一放,喊茶博士:“老规矩,透心凉。”那是种能压怒火的鬼茶,他每月俸禄的三成,都花在这茶上了。
茶刚倒满,算盘鬼王就一饮而尽,长舒的气里都裹着怨气。江沉适时递过个羊脂玉瓶,瓶身刻着细巧的安神纹:“老先生看着心烦,试试这个?自家铺子里制的安魂散,压火气管用。”
算盘鬼王捏着玉瓶摩挲——这玉质比银行年终奖强十倍,他警惕地闻了闻,清凉气直钻魂体,精神立马振了三分。“好东西。”他抬眼,“阁下是?”
“姓江,做点小买卖混口饭。”江沉往他碗里续茶,“倒腾点阳间稀罕物,偶尔也帮人理理……不太好走明路的闲钱。”话说得含糊,故意留了缝。
算盘鬼王眼睛亮了点——银行里这种灰色生意他见多了:“江老板门路挺广?”
“就朋友多,实在。”江沉笑了笑,话头往他心窝子里戳,“不像有些地界,规矩死得能压死人,有功是上头的,锅全是底下的。”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算盘鬼王的话匣子一下开了:“何止压死人!简直卸磨杀驴!老夫在银行干了三百年,经手的冥币能填平忘川河!上次金库系统升级,我的方案又稳又省钱,结果呢?蚀魂那外甥——连算盘珠子都认不全——搞了个满是花哨符文的破圆盘,说是什么‘智能核算仪’,硬把我方案顶了!还说我这老算盘跟不上时代,结果呢?半年修修补补的钱,比我省的还多!”
江沉跟着叹气:“哪儿都这样,上头就爱听漂亮话,看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哪管底下乱成什么样。”他故意抛了个阳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