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了。自从恩格尔·柯林斯的雪地摩托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后彻底熄火,他就被困在了这片死亡之地。通讯设备在严寒中早已变成一块无用的金属疙瘩。作为一名拥有超过二十年经验的极地探险家,他曾无数次在演讲中向人们夸耀自己征服自然的辉煌履历,但此刻,他所有的经验和骄傲,都被饥饿与寒冷无情地碾碎。
他的身体像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零件摩擦的艰涩声。肺部吸入的空气冰冷如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剧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白色雪原上,开始浮现出家乡温暖的壁炉,妻子端来的热咖啡,还有女儿柔软的金色卷发。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发出最后的警告。他或许就要永远地留在这里,成为这片白色荒漠的一部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挣扎,准备躺下迎接那永恒的安眠时,一个不该存在的景象,闯入了他那已经开始涣散的视野。
大约在三百米外,一块相对平整的冰脊上,静静地停着一辆车。那是一辆他从未见过的履带式全地形车,通体漆黑,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与这片纯白的世界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车旁站着的人。
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件样式简洁的黑色外套,那厚度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嘲笑南极零下四十度的气温。他站在风中,身形稳如磐石,脸上没有一丝被严寒侵袭的痛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于散步的从容。
而那个女人……恩格尔使劲地眨了眨被冰晶刺痛的眼睛,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个女人,竟然安详地坐在一张轮椅上!
一张在城市公园里随处可见的电动轮椅。她的身上盖着厚实的羊毛毯子,面容清丽绝伦,尽管肤色透着一种久病之人的苍白,但那双望向远方的眼睛,却比他见过的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轮椅?在南极大陆的腹地?
恩格尔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个画面带来的冲击,远比遭遇一场强烈的暴风雪还要巨大。这不合逻辑,这违反常识,这根本就是幻觉。
或许,他已经死了,这只是弥留之际大脑编织出的荒诞梦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困惑。无论是真是幻,那都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驱动着已经麻木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那个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死神进行一场艰苦的拔河。
“嘿!朋友!”他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挤出,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能……能帮帮我吗?”
唐秋荷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轮椅扶手的皮质包裹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巨大的恐慌。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董方寸的能力将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观众”。她不害怕自己坐轮椅的模样被人看到,她害怕的是失败。
万一丈夫的能力出现任何一丝偏差,这个探险家就会带着“南极惊现轮椅奇女子”的世纪新闻回到文明世界。随之而来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探究、质疑和麻烦。她不愿他们刚刚获得的这份宁静与幸福,被外界的喧嚣所打破。
然而,在这份极致的紧张之下,一丝微小却执拗的骄傲,又如同在冰层下顽强生长的苔藓,悄然蔓延开来。她的丈夫,董方寸,即将要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神明,不动声色地,去修正一段本不该发生的相遇。她为自己能成为这神迹唯一的见证者,而感到一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