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的短暂苏醒,如同在斩荒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涟漪虽小,却真实地扩散开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微光。然而,这微光转瞬即逝,她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昏睡,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次心跳就可能彻底熄灭。
这种悬于一线、随时可能失去的恐惧,比之前彻底的绝望,更加折磨人。斩荒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日夜不停地输送着魂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枯槁的脸上,狂喜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巨大忧虑和疲惫的凝重。
他能感觉到,自己残存的半副魔魂,如同即将燃尽的灯油,在持续不断的消耗下,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黯淡。而云芷的状况,虽然脱离了“活尸”状态,但根基受损太重,仅凭他这样不计后果的滋养,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真正稳固她的生机。
她需要更根本的救治。
需要真正能修复神魂本源、逆转生死的通天手段。
而放眼三界,或许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
青蘅。
那个逍遥世外、医术通天,与他和月无垢皆有旧谊,却又始终保持中立的医仙。
斩荒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云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骄傲,如同刻在他骨子里的烙印。千年以来,他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哪怕是濒死之际,他也只会用更疯狂的反扑来扞卫自己的尊严。求人?尤其是求一个曾经见证过他最狼狈、最不堪过往的“故人”?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可是……
他的目光落在云芷微微起伏的胸口,那微弱的心跳,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牵动着他的神魂。他想起她睁开眼时那茫然空洞的眼神,想起她试图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的无力……
如果……如果因为他的骄傲和固执,而彻底失去了这最后一丝挽回的机会……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垮了一切!
不!
他不能失去她!
绝对不能!
什么骄傲,什么尊严,在可能永远失去她的恐惧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斩荒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轻轻将云芷的手放回锦被中,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玉榻边缘才勉强站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神魂深处传来的尖锐刺痛,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向禁地的入口。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不仅是身体的虚弱,更是内心那座名为“骄傲”的堡垒,在寸寸崩塌发出的轰鸣。
禁地之外,沉渊如同最忠诚的石像,无声矗立。感受到禁制波动,他立刻转身,看到斩荒踉跄走出的身影时,面具下的瞳孔猛地一缩。
“尊上!”沉渊上前一步,下意识想要搀扶。
斩荒抬手制止了他。他站直身体,尽管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脊梁却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魔尊最后的体面。他看向沉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请青蘅先生。”
沉渊一怔。请青蘅?尊上竟然主动要请青蘅?他立刻意识到,定是云姑娘的情况出现了重大变化,而且……恐怕是极不乐观的变化。他没有多问,只是沉声应道:“是!属下立刻去!”
“等等。”斩荒叫住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艰涩,“……就说,本座……有请。”
“有请”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千斤重负。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请求。
沉渊深深看了斩荒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躬身:“遵命!”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黑雾,消失在原地。
斩荒站在原地,望着沉渊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冰冷的寒风穿过廊柱,吹动他枯槁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袍,更添几分萧索凄凉的意味。他紧握着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炸。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青蘅会来吗?那个老家伙,向来随心所欲,会不会因为过往的恩怨而拒绝?如果他拒绝……自己该怎么办?用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还能强逼得了那个深不可测的医仙吗?
不安、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卑微的祈求,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