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朝中每有战事,便以兄长为主帅,弟弟为副将,百战百胜,可功劳与赞誉,多是归于兄长。长此以往,弟弟自然心怀怨恨,过后数年,便在战场上私通外敌,害死了兄长,事发败露,他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畏罪自尽。”
这一段故事,廖鹰全然不知,一时听得入神。薛淼仍旧低垂着头,散落下来的发丝隐隐遮盖着他的神情,不知他此刻是如何的心境,只听他声音平静,接口道来。
“自此之后,薛家代代的双生子,都好似被上天诅咒了一般,最终都会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偏偏薛家子弟,多是武学出众之辈,更有统兵之能,内斗起来,血流成河。故而历代武安王都在想方设法阻止双生子兄弟阋墙,或是将其中一人送养到别的人家,或是送到佛寺出家,甚至是打断双腿,挖去眼睛。可内斗,仍是屡禁不止,被不公正对待的一方只会怨气更盛,一旦知晓真相,自然更是一心要与兄弟厮杀到底。”
仿佛是说到这里,薛淼才有了些难以自控的情绪,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
“我的父亲便险些被自己坐着素舆,双腿残疾的弟弟害死,故而对双生子一事,心有戚戚,曾说过这等诅咒,除将一子彻底抹杀外,别无他法。所以我的母亲,为了让我与弟弟,都能平安活下来,便对在外征战的父亲,谎称我们是一对龙凤呈祥,父亲以为薛家终于摆脱了诅咒,大喜之下也并未细究。”
“而我就是从那时候,由长兄,变成了长姐。为了自小体弱的弟弟能够得到全家的关照与注目,从而幸存下来,而不是被父亲发现,被嫌恶,被憎恨,被舍弃。我必须时时刻刻警醒戒备,不能叫任何人发现,我并非女儿身。”
薛淼的双手骤然抓紧床榻上的被褥,力道大到似乎要将那些绣工精细的绸缎生生撕裂开来,可他依旧低低冷笑着说话。
“而母亲,似乎比我更为胆战心惊,对我尤是严格,行止坐卧,无不要我以女子礼仪规束,甚至比寻常人家对女儿的管束还要严苛许多,可那时候,又是孩提时最贪玩坐不住的时候,我天生就比旁的孩子康健好动些,看着旁人家的兄弟姐妹能够结伴去踏春,不知道有多羡慕,而我却只能终日被困在宅院里,学女红,学三从四德,若是分神学不好,就会被母亲打手板,成日里,手心肿得筷子都拿不稳。”
廖鹰心里五味杂陈,想劝慰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轻轻唤了一声“淼淼”,而后就无话可说。薛淼听到廖鹰唤自己名字,才敢抬头与之对望,见廖鹰眼中不无担忧,不觉轻笑,似乎原本撕扯着他的恨意,被如此望一眼,便尽可消解了。
“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薛淼出言安抚,接口诉说道:“其实,在那时候,我想的是,我要一直这样装下去,一直这样忍受下去了。我以为作为女子过一生,可能就是这么辛苦,一辈子不得自由,我已经要认命了。可偏偏就在那时候,你出现了。我第一次见人这样活,自在随心,桀骜不驯,明明你是个同我一般的女子,却是与我全然不同地活着,我不能不心向往之,不能不,眷眷难忘。”
心向往之,眷眷难忘。这样的用词,可谓直白,直听得廖鹰怔愣不敢言,她原本想要追问,这八个字的含义,是否是指爱慕之意,可对上薛淼的眼睛,那样的热烈赤诚,近乎是剖开自己的心奉上,她又觉得,答案已分明,何须再问呢。
“所以我变得不甘心,不甘心再忍受这样的日子。我开始想,历代双生子内斗,即便一方势弱,到了断腿目盲,苟延残喘的境地,另一方,也仍然惧怕他能东山再起,与自己不死不休。而我,仅仅因为被当作了一个女子,哪怕我的文采智谋,武学天赋都远胜薛焱,大家好似也都默认,我再也无权同他争了,这不可笑吗?”
自被唤过名字后,薛淼再也没有低下过他的头,始终仰首,直直望着廖鹰。那样激烈的爱与恨,包围在廖鹰周遭,叫她无处遁形,必得睁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人的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