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愧疚与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商人首领连滚带爬地冲到神像前,点燃了最名贵的焚香,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凭借着模糊的记忆,逐一呼唤着那些他早已遗忘的旧仆之名。
“阿福!旺财!小翠!我对不起你们!”
就在他喊出第三个名字时,奇迹发生了。
火焰腾起的刹那,庙宇外的沙地之下,竟“噗”地一声钻出无数条新生的、翠绿的鸣心藤嫩芽!
它们仿佛被那忏悔的呼唤所吸引,疯狂生长,眨眼间便缠绕住燃烧的火堆,盘结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环形图腾!
从此,这条商路之上,多了一座奇特的歇脚点。
所有经过此地的商人,无论行至何处,都会在此地停留,于图腾前留下一位自己知晓的、被遗忘者的姓名与一个承诺。
久而久之,这里竟自发形成了一座没有城墙、没有赋税的“名誓集镇”,以名字与誓言为纽带,连通了西海南北那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而此刻,这场风暴的精神领袖之一,波雅·桑蒂,正站在东海一座平凡小岛的村口。
村民们为了感谢那位带来变革的“传说”,自发集资,立起了一块全新的、无比高大的石碑,上面用金漆镌刻着一行大字:“海军英雄迈克尔·J·布莱恩特曾至此地”。
桑蒂在碑前默然伫立了片刻,随即在村民们不解的目光中,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寒光一闪。
石屑纷飞。
迈克尔·J·布莱恩特的名字被干脆利落地削去。
紧接着,她反手挥剑,在那空白的碑面上,重新刻下了一行字。
“此处无人伟大,唯名字不朽。”
面对村民的愕然,她只是将剑收回鞘中,平静地说道:“真正的纪念,是让你们的孩子,将来不必再依靠别人的名字,才能挺直自己的腰杆。”
当晚,桑蒂悄然离去。
她站在离港的船头,遥望那山村中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灯火,看到一户户人家的窗纸上,都透出了一个个笨拙却认真的墨迹——那是一位位父母,正握着自己孩子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们书写属于自己的姓名。
桑蒂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她纵身一跃,娇小的身影融入了另一艘驶向更远深海的夜航船影之中。
艾琳的诊所,那口“言泉”涌出的紫色微光,正一天天变得黯淡。
她走入密室,取出了一个水晶瓶,里面装着最后一捧、也是最精纯的,由迈克尔·J·布莱恩特最初的骨灰所化的紫色液滴。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这瓶液体,全部注入了那株遍布全球的鸣心藤母株的根部。
同时,她割开自己的手腕,将殷红的鲜血滴入土壤。
以神之灰为种,以己身为祭!
“醒来。”她轻声低语。
这一夜,全球的鸣心藤网络被前所未有地激活了!
十七个王国的国家级图书馆内,发生了令所有学者都为之疯狂的异象。
那些被封存了数百年的古老档案,那些记录着官方正史的手稿边缘,竟无端渗出了一行行早已褪色的、如同血痕般的字迹!
那些字迹,全都是在官方记录中,被刻意涂黑、抹除、宣布“不存在”的姓名!
学者们通宵达旦,疯狂抄录,将这些重见天日的档案,敬畏地称之为——“血边文书”。
圣地玛丽乔亚在第一时间下达了最严厉的封锁令,然而,已经太迟了。
真相如同病毒,早已通过平民的口耳相传,渗入了世界的每一个毛孔。
红土大陆的最高处,断崖之巅。
一个瘦弱的少年,正迎着猎猎罡风,大声朗读着手中那本《被删之书》。
突然,一阵狂风骤起,将那本薄薄的书册从他手中卷走,吹向万丈深渊。
“不!”少年惊呼着追至断崖边缘,却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漫天飞舞的纸片,并未坠落,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
每一页书页上都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微光,它们飞速旋转、拼接,最终在空中,构成了一幅巨大而模糊的影像——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昂然立于一艘巨型战舰的残骸之巅,左手持剑,右手指天,背后一双由光影构成的翅膀若隐若现,散发着君临天下的无上霸气!
少年瞳孔骤缩,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他’!”
可下一秒,那巨大的影像便轰然碎裂,化作亿万个金色的光点,如一场盛大的流星雨,飘飘扬扬地洒向了四海。
少年怔立在原地,许久,才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攥着被风撕下的半页残纸。
纸上,只有一行被泪水浸润过的小字:
“记住,你叫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的海平线。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海面上,那正驶向世界各地的,成千上万艘渺小却坚定的扁舟。
西海,那座由名字与誓言筑成的“名誓集镇”,在建立起的第一个年头,便迎来了空前的繁荣。
这里没有卫兵,没有城墙,更没有刀剑相向,唯一的通行证,便是在镇口的图腾前,留下一个名字,许下一个诺言。
然而,这份脆弱的和平,并未持续太久。
这一日,一艘通体洁白、不挂任何海贼旗或海军旗的船,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了集镇外的简陋港口。
船上走下的,不是手持刀剑的士兵,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海贼。
那是一个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色西装,戴着金边眼镜,手捧一本厚重黑色法典的男人。
他走下舷梯,并未看集镇里热闹的人群,而是用一种近乎于解剖般的冰冷目光,审视着镇口那座由鸣心藤构成的图腾。
他不是来征服的。
他是来……勘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