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法利落,言语温和,很快便赢得了当地人的信赖。
“医生,我的孩子最近总是做噩梦,说些胡话,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一个面容憔悴的渔妇抱着孩子,满眼期盼。
艾琳轻轻抚摸孩子的额头,低声道:“他只是记起了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情。没事的,这个药包回去,会让他睡个好觉。”
她递给渔妇一个牛皮纸药包,里面除了几味安神的草药,还有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
纸条上,只用炭笔画着三个简单的符号:一根指向右方的箭头,一个加号,一个被涂黑的实心圆圈。
“→ + = 回家”。
渔妇看不懂,只当是医生独特的记号。
但那几岁的孩子,却在看到符号的瞬间,
数日之内,艾琳的足迹遍布了东海的十几个港口。
而那些看似随意的符号,也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蔓延开来。
它们出现在渔船的旧帆布上,出现在集市的墙角,出现在孩童们的涂鸦里,甚至,出现在一些海贼旗帜不起眼的角落。
“你在搞什么鬼?!”一名海军巡查官终于注意到了这股暗流,他一把揪住艾琳的衣领,怒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涂鸦,已经严重扰乱了治安!你到底是什么人?”
艾琳任由他抓着,只是淡淡地抬起眼帘,平静地回应:“我只是个医生。我治好了他们的病,一种叫做‘遗忘’的病。”
当晚,巡查官悻悻离去。
艾琳回到简陋的住处,在昏暗的油灯下摊开一张巨大的海图。
她用红色的墨水,将那些出现过符号的地点,一个个标记起来。
那星星点点的标记,如燎原的火种,遍布了整个东海的海岸线。
她望着地图,低声自语:“快了……等到他们所有人,都能看懂这一天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再抹去谁了。”
另一边,极北之地的冻港。
一个沉默的少年,走入了一座被历史遗忘的小镇。
这里曾被镇影军血腥统治了百年,虽然镇影军早已撤离,但恐惧的烙印却深深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镇上的居民至今不敢大声说话,走路都踮着脚尖——因为一个代代相传的流言:“高声者,会被天罚。”
少年,代号“凯”,在小镇中央的广场上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双手缓缓覆盖住自己的耳朵,隔绝了外界一切微弱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尝试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无声引导”。
片刻之后,他身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
一道比墨还黑的岩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地底钻出,蜿蜒着在他周围形成一个闭合的圆环。
当凯的掌心轻轻按上那冰冷的黑岩表面时,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至全镇。
那一夜,小镇所有居民的梦境,同时被入侵了。
他们看见了自己的祖先,那些被镇影军奴役、屠戮的先辈。
但在梦里,他们不再是卑微的羔羊。
他们在战场上怒吼,在刑场上咆哮,他们的声音汇聚成雷霆,震碎了身上的锁链,撕裂了头顶的乌云。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对自由的呐喊!
次日清晨,小镇的百年死寂,被一声响亮的啼哭撕开了第一道裂口。
“妈妈——!”一个孩子在巷口摔倒,放声大哭。
他的母亲冲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惊恐地捂住他的嘴,而是愣在原地,随即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尖叫。
紧接着,是老人剧烈的咳嗽声,是男人失手摔碎碗碟的脆响,是铁匠铺里沉寂多年的、震耳欲聋的打铁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
整整三天三夜,小镇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喧嚣狂欢。
他们用尽一切方式制造声响,仿佛要将百年的沉默与恐惧,一次性彻底吼出去。
空岛深处,迈克抵达了圣殿的尽头。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完全由“禁声石”砌成的巨墙。
此石是神庙的杰作,任何生物只要在它面前说出任何包含“反叛”意味的词语,舌头便会立刻石化,永世无法再言语。
迈克静静地伫立墙前,他并未开口。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足,然后,重重踩下。
“轰!”
漆黑的岩脉以他的落足点为中心,如活物般迅速蔓延而上,覆盖住那面灰白色的禁声石墙。
而诡异的是,黑岩每覆盖一寸墙面,墙体内就释放出一段被封印了无数岁月的声音。
那是一个母亲在哄孩子入睡时,用最低沉的语调哼唱的反抗童谣。
那是一名战俘在临刑前,用口哨吹出的、再也回不去的家乡小调。
那还有一个年轻的少女,在绞架上收紧的最后一刻,带着笑意说出的最后一句:“我……不后悔。”
无数被强行压制、被暴力封存的声音,在这一刻,被黑岩尽数释放。
当整面墙壁被黑岩完全包裹,化作一座漆黑的丰碑时,碑面上,缓缓浮现出七个血色的大字:
“沉默,是最长的呐喊。”
远在东海的艾琳,通过微型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指尖轻点,将这段影像完整地刻录进了一枚备用芯片中,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迈克没有回头,继续向北。
途中,他遭遇了神庙制造的灵体怪物——“言噬兽”。
这种怪物没有实体,专门吞噬叛逆者的言论与思想。
它化作一道灰色的影子扑来,扭曲的录音在它体内不断循环播放:“投降吧!”“你注定失败!”“没有人会记得你!”
迈克不闪不避,任由那言噬兽一口咬住自己的左臂。
下一瞬,他眼中金红光芒一闪,主动催动了体内的影脉。
顷刻间,三百座刑场、数万名亡魂在临死前未曾说出口的遗言、不甘的嘶吼、决绝的宣言,那些被沉默掩盖的、最磅礴的情感洪流,通过他的身体,反向注入言噬兽体内!
“呃啊啊啊——!”
言噬兽发出了凄厉的惨嚎。
它的灵体承受不住这股承载着无数意志的“信息洪流”,眼球率先爆裂,全身疯狂膨胀,最后“轰”的一声炸开,化作漫天灰烬。
在灰烬之中,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纸片纷纷扬扬地飘落,每一张纸片上,都烙印着同一个代号:
“0707”。
终于,迈克抵达了空岛的边缘断崖。
前方,是被永久性风暴笼罩的空域,也是通往下方红土大陆的唯一航线起点。
就在他踏上断崖的瞬间,天象突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黑云翻滚如墨,其中有紫色的电光疯狂窜动。
这是神庙布下的最后一道自动防御——“天谴九击”!
“轰隆!”
第一道水桶粗的紫色雷霆,撕裂云层,带着审判万物的威势,直劈迈克头顶!
他缓缓抬头,双目中的金红色光芒炽盛如烈阳。
他背后的空气剧烈扭曲,一双巨大羽翼的轮廓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翱翔九天。
但他没有。
他抬起的右足,再一次,重重踏下!
“咚——!”
一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闷响,传遍了整座空岛。
霎时间,从回音圣殿到禁声石墙,再到他一路走来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被他踩出的黑岩脚印,在同一时刻,迸发出耀眼的黑光!
这些光点连成一条贯穿全岛的巨大线路,汇聚成一股逆向的磅礴电流,顺着迈克的身体,冲天而起!
第一道雷霆,在半空中被这股逆流截断,当场湮灭!
第二道雷霆紧随而至,却被逆流强行倒卷,轰回云层!
第三道雷霆刚刚成型,就被倒卷的力量炸碎了整片雷云!
第九道,也是最强的一道雷光,汇聚了天谴法阵的全部能量,它在空中发出不甘的咆哮,最终却无可奈何地被那股来自大地的意志彻底扭转方向,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矛,以十倍的速度,轰然折返,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云层之上,那座若隐若现的神庙核心!
“当——!!!”
一声凄厉悠长的钟鸣,响彻天地。
神庙的第二道防线,破了。
天空的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落。
迈克静静地立于断崖之巅,俯瞰着下方的云海。
那逆转天雷的黑光已经尽数敛入他的体内。
万籁俱寂。
他缓缓抬起一直微微颤抖的右手,想去拂开被风吹乱的额发。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一股比天谴九击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的狂暴力量,从他体内最深处,猛然倒灌而回。
那是逆转神律的代价。
他眼中的金红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
紧接着,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咔嚓”声,从他的身体内部响起。
那声音,像是尘封了千年的古老瓷器,终于在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重压后,崩裂出了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