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最年长的长老激动得老泪纵横,坚持要为那位梦中的“无面恩公”立碑。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选好的巨石,刚一立起,便会毫无征兆地自行倾倒。
再立,再倒。
反复数次,那块巨石仿佛在固执地拒绝着任何形式的纪念,最终,村民们只能放弃。
艾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正动用自己的最高权限,强行接入了海军本部的深层档案库,试图追踪迈克最后消失时的信号源。
系统经过漫长的检索,最终反馈给她一个冰冷的空白坐标——查无此人。
但艾琳敏锐地注意到,每一次她提交查询指令时,终端屏幕的右下角,总会闪过一丝快到无法捕捉的、极淡的脚印残影。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她深吸一口气,故意绕过所有标准协议,输入了一段虚假的最高指令:“定位领袖位置。”
整个系统沉默了足足三秒。
三秒后,没有警报,没有错误提示,一幅巨大的帝国全境地图自动在屏幕上弹出。
地图上没有任何代表位置的红点,唯有那广袤的大陆轮廓,被一圈密密麻麻、首尾相连的赤足印记,温柔而又霸道地环绕着。
而在大陆版图中央的空白处,缓缓浮现出两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
别找。
几乎在艾琳看到这两个字的同时,帝都朝堂之上,一份加盖了皇帝玉玺的“禁忆令”被火速下发至帝国全境。
敕令严禁任何形式的提及、讨论、记载与第七支队及其领袖相关的一切历史,违者,以“动摇国本”重罪论处。
首批被派往各地的执行官,带着焚毁一切民间记载的使命,奔赴那些曾被第七支队“踏”过的村落。
然而,当他们踏入那些曾经发生过血腥镇压的土地时,所有随身携带的官方文书,竟无一例外地开始无故变得潮湿。
墨水晕染开来,字迹模糊不清,最终在纸上形成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小小的脚印形状。
更诡异的是,所有参与此次任务的执行官,在返程途中,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弃职而去。
他们丢弃了制服与武器,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有人甚至脱掉鞋子,赤着脚,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家乡,长跪在祖坟之前,向着冰冷的墓碑,一遍遍地自述着先辈们在帝国扩张中犯下的罪行。
记忆,无法被禁止。它已经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自此,整个大陆开始陆续出现各种无法解释的奇景。
西境沙漠的商队在夜间宿营,清晨醒来时,发现帐篷周围布满了无数陌生的脚印。
这些脚印方向各异,却彼此呼应,仿佛在深夜里召开了一场盛大而无声的集会。
北地深山的猎户在追猎一头罕见的雪兽时,惊骇地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发现了一行清晰无比、径直向上的赤足痕迹,其尽头,最终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之中。
东海的沉船探险队在对一艘百年前的战舰进行勘探时,报告说他们所经过的每一条走廊,地板上的淤泥和铁锈都会在他们靠近前自动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径。
而走廊两侧那些锈蚀的铁栏杆,竟会像列队的观众一般,微微向内倾斜,仿佛在向过往的无形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在凡人无法感知的虚空尽头,一个由亿万脚步声编织而成的宏大低语,正缓缓回荡。
那声音里没有命令,没有号召,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它只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如同呼吸与心跳般的节奏:
抬起,落下,继续走。
艾琳坐在冰冷的指挥椅上,呆呆地望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别找”。
她知道,常规的追踪手段已经彻底失效了。
她无法再用信号、坐标、能量波动去定义那个男人的存在。
他已经化为了风,化为了水,化为了大地的脉搏,化为了所有被遗忘者的记忆总和。
想要找到他,或者说,想要理解他现在的状态,就必须换一种方式。
她不能再从外部去“寻找”,而必须从内部去“倾听”。
不是去追踪一个信号,而是去倾听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无声的共鸣。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淬火的钢。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舱门,目的地明确——那艘船最深、也最安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