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的世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被一种焚烧灵魂的炽热填满。
他悬浮在一道无边无际的赤红光幕前,那便是钟膜的意志实体。
每一次,他试图冲破这道屏障,都会被一股宏大而古老的力量温柔地推回。
那力量没有敌意,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仿佛在劝告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拒绝他踏入毁灭。
他明白,钟膜并非在囚禁他,而是在保护某种脆弱的平衡。
东海之滨,高塔顶端的医疗舱内,艾琳的脸色比窗外的铅云还要凝重。
监测仪上,迈克的脑波图谱被撕裂成两股诡异的节律,它们互相排斥,逆向运行,就像一个人的身体里响起了两支调性完全相反的交响乐。
他的神经系统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拆解,仿佛要将一个完整的灵魂剥离成两个互不相容的部分。
这具身体,正在激烈地排斥着“独占共鸣权”这个概念。
“赌一次。”艾琳深吸一口气,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枚薄薄的铜片。
这是她秘密采集的,上面用精密仪器拓印着远在南方那位冻港少年的呼吸节律,那是生命最本源的拓扑纹路。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冰凉的铜片贴在迈克滚烫的心口,俯身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你不是要去成为他,也不是要取代他……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同一次心跳的两个回响。”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两股在迈克大脑中疯狂冲撞的逆向节律,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的锚点,骤然趋于同步。
幻境之中,迈克感到那股悲悯的拒绝之力出现了一丝动摇。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医疗舱苍白的天花板,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了昏迷三日后的第一句话:“钟……不吃人……”他顿了顿,”
就在迈克苏醒的同时,艾琳的另一台分析仪也完成了对南方缄口陵地层样本的最终解析。
结果让她遍体生寒。
样本的岩芯中,含有大量被命名为“声骨粉”的物质——那是人类喉骨在极限高温下煅烧后留下的残渣。
通过碳十四测定,这些残渣的年代跨度,不多不少,正好是三百年。
这三百年,恰好是每一代“双生司晨”中,那个被抹除、被清洗的“次子”消失的时期。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艾琳。
她颤抖着手,将一小撮灰白的声骨粉溶入启音剂的母液中。
启音剂,本是用来激发司晨与巨钟共鸣的辅助药剂。
然而,当粉末触及母液的刹那,整瓶药剂仿佛拥有了生命,竟在没有催化剂的情况下自行凝结,在瓶底形成了一枚枚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的钟形结晶。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从那些结晶中,隐隐传来一阵极轻微、却又密集如泣如诉的哀鸣。
艾琳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设备机柜上。
真相如同一道淬了冰的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的认知。
“他们不是被杀了……”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他们是被做成了钟的养料!这座钟的律法,从一开始,就是用无数哑巴的骨头立起来的!”
千里之外的南方,螺旋阶梯深处。
冻港少年,迈克的弟弟,正踏上第七层。
与上六层的死寂不同,这一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与绝望。
他刚迈出一步,脚下的石板毫无征兆地塌陷,整个人瞬间失重,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异度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只有一片由无数倒置脚印组成的巨大镜面。
他悬浮其中,每当他的脚尖轻触镜面,都会激起一圈涟漪,涟漪中清晰地映照出不同时代“第七更卒”——那些被清洗的司晨次子——临终前的最后瞬间。
一个面容枯槁的青年被粗大的铁链活活绞断喉咙;一个眼神疯狂的少年在绝望中用石块砸毁了自己的双耳;还有一个面带诡异微笑的男子,纵身跃入漆黑的深海,无声沉没。
一幕幕惨烈的死亡,如同诅咒般循环播放。
他试图转身逃离,却发现来时的入口已被九道血色的唇影封锁,那唇影像烙印一般,散发着不容抗拒的终结气息。
死亡的阴影,正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不……”少年低吼一声,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点燃的滔天怒火。
他没有后退,反而抽出腰间的短匕,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温热的鲜血洒落在镜面上,他用血指在地面飞快地划出一个古老的锚形图腾,那是他们一族出海时祈求方向与归宿的信标。
“我不是来继承你们铺满尸骨的路!”他昂起头,对着那些不断闪现的绝望残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是来替你们走完没走完的路,说完没说完的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镜面空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轰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