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膝坐在七条红绳的交汇中心,双目紧闭,将全部心神沉入大地深处。
整整一夜,他能清晰地“听”到,往日里杂乱无章的地脉震动,此刻正被七条血绳规制、引导,渐渐分化出不同的层次,如同星辰运行的轨迹,按照一幅不属于人间的古老星图,井然有序地传导着来自地心深处的讯息。
子时三刻,正西方的承恩古井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一股浓郁的紫色雾气从井口喷薄而出,在半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行虚影文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坤道八步,通幽有径。”
少年豁然睁眼,眼中精光暴涨。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衣襟,咬破指尖,以血为墨,迅速在布上绘制出一幅错综复杂的路线图。
那路线以七口古井为枢纽,串联起数十个早已废弃的地下水道和暗门。
这,正是三百年前,那些被称为“海女”的幸存者们,从焚书坑儒的屠场中逃出生天后,秘密潜入帝都,传递《列女续传》抄本的七站暗道!
迈克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他以“防止未知致幻孢子通过地下水网扩散”为由,动用海军情报部的权限,向总部紧急申请设立“帝都声频管制区”,范围恰好覆盖了听音堂周边的九街十八巷,其中就包括了西坊的那七口古井。
命令火速获批。
迈克立即调动亲信部队,封锁了整个区域。
他颁布的第一道指令,是要求所有居民每日清晨必须到指定的广场集合,齐声诵读一段由他亲自编写的“标准校音词”。
表面上,这是为了通过特定声频共振消除“孢子”活性;实则,他是在利用这段蕴含着新钟律基础音阶的词句,暗中筛选那些能够与古老潮音产生天生共鸣的人。
凡是在诵读中,其声线与背景音中微弱的潮音引导频率产生哪怕一丝契合的,都会被他布置在广场四周的拾音器精准捕捉。
这些人的信息会被秘密编入一份名为“回声档案”的绝密文件中,他们的声纹,将成为未来音律武器化开发中最宝贵的原始数据。
第三天清晨,一名步履蹒跚的老妇在诵读时,许是想起了什么,无意识地将校音词的调子哼成了一支早已失传的童年摇篮曲。
就在她开口的瞬间,广场中央作为监视基站的石坛上,那根刚刚开始塑形的铜脊,竟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蝶翼般的边缘微微震颤了一下。
迈克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通过耳麦下令:“标记目标,A-7-34,记录为‘一级共鸣体’。”
然而,迈克如此大张旗鼓的动作,终究引来了礼部的注意。
第五日,一队身着玄色官服的礼部官员,在一名高级官员的带领下,强行接管了声频管制区。
那官员手持一卷明黄色的“禁声令”,站在石坛之上,用一种尖利而傲慢的嗓音高声宣读:“奉天承运,帝曰:一切非官方审定之音律,皆为妖言。即日起,管制区内,禁绝一切私下吟唱……”
他的话还未说完,异变陡生!
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瞬间肿胀发紫,声带仿佛被烙铁灼烧,后面的话语变成了不成调的嘶嘶声。
艾琳恰在此时赶到。
她推开惊慌失措的礼部官员,迅速取出特制的听诊器,贴在那官员的喉咙上。
仪器中传来的不是血流声或呼吸声,而是一种狂乱、逆反的共振频率。
艾琳立刻明白,这人的声频与镇压地脉的镇音桩残留信号完全相反——他的“禁声令”,激起了被压制三百年的地脉之怒,引发了最直接的反向侵蚀!
她面无表情地取出一支注射器,吸入稀释过的返痛香萃取液,猛地扎进官员的颈部。
药剂生效,官员的双眼瞬间失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竟不由自主地、用一种悲怆而古老的语调,一字不差地背诵出《贞烈非殉》篇的全文。
背到最后,他轰然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我错了……我祖上……就是当年那个执笔焚书的人……”
迈克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座只完成了初步塑形的听音堂石坛上。
铜脊在晨光下微微卷曲,宛如即将破茧的蝶翼。
那一刻,他心中豁然开朗:真正的钟,从来就不需要被完整地铸造出来。
它早已存在,散落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等待着被唤醒。
他大步走上石坛,从怀中取出一枚代表他海军少将身份的密令铜牌。
他伸出舌头,用那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将殷红的舌血均匀地涂满铜牌背面。
然后,他蹲下身,将这枚滚烫的、带着他生命印记的铜牌,精准地嵌入坛心一处预留的接缝之中。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指令传遍全城。
少年用血绳连接的十七口古井同时发出低沉的轰鸣,地底深处那几枚作为锚点的海女足印灼灼发亮,所有海军士兵佩戴的哨笛根脉齐齐震颤!
一道道无形的音波从这些节点冲天而起,在帝都上空交织、链接,迅速编织成一张覆盖全城的、肉眼不可见的巨大音网。
而在遥远的海域,那艘一直悄无声息地游弋着的无旗黑船,突然引擎全开,船身破开巨浪,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帝都方向疾驰而来。
在它身后,被船尾拖曳出的巨大水流轨迹,在海面上赫然勾勒出一座轮廓清晰的、倒悬的巨钟!
迈克站在音网的中心,感受着那股源源不断汇入体内的磅礴力量。
他缓缓闭上眼,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然而,当他完成这一切,想要像往常一样平复呼吸时,一种陌生的感觉却让他心头一凛。
他张开嘴,想要深吸一口气,却感到舌根深处传来一阵微弱而恒定的震颤,仿佛那张覆盖全城的无形巨网,已在他体内找到了最原始的锚点,并开始以他的心跳为节拍,奏响了第一段不属于他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