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毯面立刻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段清晰的旋律从中浮现,空灵而悲怆,正是那位宗庙前的老妇曾在梦中反复唱出的退婚歌。
他再次敲击,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老妇临终的最后一声呢喃、少女反抗时的愤怒嘶吼……无数本该湮灭在时光里的声音片段,此刻竟悉数重现。
它们从未消失,只是被这座城市的骨头记住了。
民意的洪流与神秘的异象,终于汇聚成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冲向了皇宫的最高处。
皇帝在巨大的压力下,终于颁下诏书。
诏书中,他承认了九女及所有与她们有相似遭遇的女性所受的不公,并追授她们“贞音夫人”的统一称号。
同时,下令重修宗庙东厢,辟为“听音堂”,专用于供奉和纪念这些被追认的女性。
诏书宣读当日,迈克向皇帝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让他最后一次敲响护心钟。
得到应允后,迈克独自登上钟楼。
他没有急于敲击,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当共感网络中,来自宗庙的万民祷念、来自冻港的万千遗声、来自槐树根须的沉稳震动,全部汇集于一点时,他举起了镇音铜杖。
咚——咚——咚——
钟声响了七次,一声比一声沉稳,一声比一声宏大。
在第七声的余音尚未散尽之际,迈克猛地将手中的镇音铜杖,狠狠插入钟体表面那道螺旋纹的中心!
那一刻,共感网络,全功率开启!
护心钟发出的不再是单一的哀鸣,而是一段完整、复杂、却又无比和谐的旋律。
那旋律中,有九女遗音的悲愤,有井水脉冲的节奏,有槐树根须的厚重,有万民呼唤的虔诚……最终,这一切声音完美地融合,汇聚成一首无词,却足以撼动九天十地的安魂曲。
旋律响彻京城内外,所有听到钟声的人,无论贵贱,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平静与慰藉。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中时,遍布全城的所有铜晶之上,那张开的唇纹,仿佛完成了某种古老的契约,缓缓地、同时地闭合了。
听音堂落成典礼当日,宗庙东厢人山人海。
堂内,那象征九女的九席依旧空置,但每张席位前,都摆放着一本摊开的、空白的册子。
就在礼官准备唱喏之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九本册子,在毫无外力的情况下,页面竟无风自动,一缕缕淡金色的墨迹凭空生成,在纸上飞速书写起来。
一个个崭新的名字不断出现,笔迹各不相同,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同时书写。
抄录官大惊失色,试图上前阻止,却发现那墨迹仿佛烙印在纸张的灵魂里,根本无法抹去。
更诡异的是,纸张明明越写越厚,却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学士看着这一幕,激动得浑身颤抖,喃喃道:“这不是鬼神之力……这不是鬼神之力!这是万人之心同念,精神干涉现实所致啊!”原来,这些名字,全是各地民众自发寄来的、他们家族中被遗忘的女性亲属的真名。
人群中的淑妃,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也轻轻放入了第一本册子。
纸条上,写着她母亲的名字。
她凝视着那不断浮现新名字的册页,轻声说道:“现在,轮到我们来记住你们了。”
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数月之后,护心钟体上那道被铜杖插入的螺旋纹,竟奇迹般地彻底“愈合”了,钟体表面变得光滑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朝廷上下弹冠相庆,宣称“邪祟已平,天佑大靖”,并决定趁热打铁,将那根被视为“不祥”之物的镇音铜杖熔掉,铸成一座歌功颂德的“安世鼎”。
当圣旨传到迈克面前时,他只是微微一笑,平静地应允,甚至亲手将那根沉重的镇音铜杖交给了礼部官员。
熔铸大典在皇家铸造厂举行,炉火烧得通红,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赤色。
当两名力士合力将镇音铜杖高高举起,准备投入熔炉的那一刻,整座京城,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啸叫!
声音并非来自铸造厂,而是来自城中心的钟楼!
那座已经“愈合”的护心钟,此刻正疯狂地震动着。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层层愈合的晶体,并非让伤痕消失,而是在内部形成了一个完美而封闭的超压共鸣腔。
过去数月,它将所有汇入共感网络的呐喊、哭泣、呼名之声,不断地压缩、再压缩,最终浓缩成了一道凡耳无法捕捉,却拥有恐怖能量的高频音束。
现在,这道音束,找到了它的出口。
千里之外的海岛上,正在晒网的渔民猛地抬头,骇然地看见,万里无云的青天之上,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划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如同天空张开了一只巨大的耳朵。
京城远郊的山崖上,迈克迎风而立,望着那场无声的爆裂,低声自语:“你们以为封住了声音?不,我只是让它……飞得更远了。”
在他的袖中,一枚从钟心螺旋纹中提前取下的、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铜晶,正微微发热。
那,是护心钟的“舌核”。
此刻,它已悄无声息地接入了帝国海军最新的电报系统所使用的共振线圈之中。
铸造厂内,熊熊的炉火已经将镇音铜杖的杖头烧得通红,铜水开始滴落。
没有人注意到,这炽热的温度,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更可怕的催化。
它正在唤醒铜杖内部,迈克早已埋下的、与钟体“舌核”互为表里的最后一道共鸣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