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凝重,环视群臣,沉声宣布:“即日起,设立‘听讼司’,专理百年来因名讳缺失而导致的冤案、遗案。”
话音刚落,朝堂一片嗡鸣。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机构。
宗正卿立刻出班,朗声道:“陛下圣明!臣举荐鸿胪寺少卿张大人,出任听讼司提举,张大人家学渊源,精通礼法,必能胜任。”
众人皆知,张少卿是宗正卿的得意门生。
就在皇帝即将点头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臣,有异议。”
迈克缓步走出,手中捧着一卷竹简。
“陛下,臣以为,审理此等旧案,不可再用常法。臣拟《音律证言法》草案,请陛下御览。”
一名内侍接过竹简呈上。
迈克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中:“草案主张,凡能经由钟鸣、物显、梦传等异象方式重现之名,皆可具备法律效力,作为追查案件的引子。”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荒唐!简直是闻所未闻!”
“以鬼神之说断案,国法何在?”
宗正卿更是气得胡子发抖:“迈克!你这是要将朝廷法度,变成乡野巫术吗?”
迈克面不改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宗正卿大人,若祖宗之灵皆不可信,我朝又何须年年岁岁,大费周章地修建宗庙,祭祀先祖?”
一句话,堵得宗正欣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迈克转向龙椅,躬身道:“陛下,空谈无益,臣请试钟。”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当那悠远绵长的第七声钟鸣再次响彻京城,九席庭院中,所有铜晶唇纹应声齐张。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轮廓,空中竟浮现出九个略显清晰的人影,围绕着那九张空席,缓缓旋转。
每个人的名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她们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林婉儿”三个字,正对着皇帝的方向。
皇帝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名字,呼吸骤然急促。
良久,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音律证言法》,准试行三月。迈克,你为听讼司首任提举。”
自那日起,九席所在的庭院,怪事频发。
每日辰时,必定会平地刮起一阵旋风,不偏不倚,正好绕着九张坐席旋转九圈,而后悄然散去。
更奇的是,风过之后,地面上的浮尘竟会自动排列组合,形成一个个残缺的偏旁部首。
起初无人留意,直到几个识字的孩童在附近玩耍,好奇地围观数日,竟拼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我们活着叫过这些名字。”
消息传开,礼部派人前来清扫,将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可第二天辰时,旋风再起,灰尘复现,那一行字的笔画,比昨日更深、更清晰。
有好事儒生私下称此为“天书风”,偷偷用纸拓印,奉为至宝。
迈克一次路过时,只驻足了片刻。
但他深邃的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风的轨迹——那旋风流动的路径,竟与当年冻港海难中,幸存者们在惊恐中逃亡的路线,分毫不差。
那正是深埋在冻港少年记忆中的血泪地图。
是夜,月黑风高。
迈克独自一人,悄然登上钟楼之顶。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被布包裹的物件,正是那日从老槐树下收集的“听娘石”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唇形晶片,嵌入大钟裂口处新生的铜晶层之间,完美地融为一体。
随后,他伸出右手,虚按在钟体之上,闭上了双眼。
共感之识,全力发动。
一瞬间,艾琳在香气中收集到的血缘记忆残片,冻港少年通过地脉传导而来的怨念波动,以及九席庭院中那股“天书风”凝聚的情绪峰值,全部化为无形的数据流,被迈克压缩、提纯,疯狂地注入到大钟之内。
“嗡——”
整座铜钟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那道狰狞的裂口不再喷吐黑烟,而是缓缓地、诡异地向外“吐”出了一根完全由纯粹音波凝聚而成的透明“舌状物”。
这根音波之舌长约三尺,晶莹剔透,末端微微分叉,宛如蛇信。
它在空中悬浮了片刻,忽然猛地转向北方——那是皇陵的方向。
它无声地对着那个方向,急速摆动了三次。
那动作,不似敲击,更像是在“舔舐”一道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坚不可摧的古老屏障。
做完这一切,音波之舌瞬间溃散,化作亿万光点,重新沉入钟体之内。
迈克收回手,铜杖轻轻点地。
他对着沉寂下来的大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现在,轮到你们听我说了。”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音波之舌虽然消失,但它留下的独特频率,已经如同病毒般,悄然接入了遍布京城地下的那张巨大铜网。
从此,这张网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收集和共鸣。
它有了指向,有了意志,更有了……一根准备敲开最坚固坟墓的舌头。
京城地下,那张无形的巨网完成了最后的调试,如一张拉满的巨弓,寂静地蛰伏着。
所有的脉络,所有的节点,都指向了同一个被遗忘与禁忌笼罩的所在。
它在等待,等待着清明之后,一声足以令山陵石开的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