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参与祭典的人,夜夜被同一个梦境纠缠——梦里,他们不再是敌人,而是在一场惨烈的战斗后,默默地为彼此包扎伤口,共饮一壶烈酒。
第七日,主祭再次高举黑曜石短刀,准备割开自己的手掌,完成最后的血誓。
可当他的刀尖划破皮肤,鲜血滴落的瞬间,整个血槽沸腾了。
上千枚交握手形的陶哨从血水中浮现,随着血液的搏动而上下起伏,发出阵阵悲鸣。
一名身经百战的老战士,突然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他不是因为悔恨,而是因为在昨夜的梦里,他终于握住了三十年前,那个被他亲手斩杀的对手,在临死前递向他的那只手。
仇恨没有消散。
但他的身体,已经替他走完了那段未竟的、名为“并肩”的道路。
军阀的怒火终于被点燃。
他发布“斗心令”,命全国上下重立“争手碑”,并且碑文更加严苛,只有四个字:“手勿妄合”。
命令下达,各地纷纷凿石立碑,肃杀之气笼罩全境。
然而,仅仅过了一夜,所有新立的石碑上,都开始滋生出诡异的蓝色苔藓。
到了第七日,这些苔藓疯狂生长,竟硬生生地将碑上“勿合”二字,扭曲、勾勒成了一个两人携手并肩的“合者”轮廓。
更诡异的是,每当夜幕降临,所有争手碑上都会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掌形光斑,那光斑如同烙印,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住碑文上那个刺眼的“禁”字。
南方的乡野,一个老农正准备在族会上与自己的亲兄弟为了一分田地争个你死我活。
清晨醒来,他只觉掌心发烫,一个清晰的梦境涌入脑海。
梦里,他没有在族会上对兄弟恶语相向,而是两人共同扶着一张犁,在夕阳下耕作,田埂上,他的孙儿指着他,亲切地喊着:“和爷,和爷!”
老农沉默了。
他默默走出家门,在田边捡起一块被废弃的碎陶片,笨拙地在上头刻下了梦中石碑上的那个“合者”轮廓,立在了田地的中央。
他没有退让,也从未想过退让。
但是他的双手,已经替他找回了相握与共耕的本能。
军阀彻底陷入了癫狂。
他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熔毁民间所有的契约文书、婚书信物,将这些承载着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凭证,铸造成一口史无前例的巨钟——“裂掌钟”。
他要用这口钟发出的声波,诱发整个疆域内所有人的掌心产生无法抑制的颤抖,让“握手”这个动作,从根本上变得不可能。
艾琳截获了这份疯狂的计划。
在巨钟铸造、冷却定型的关键时刻,她通过共振装置,将一段特殊的摩斯密码,编入了钟体金属原子冷却时的震动频率之中。
这段频率,完美共振了人类在初次与他人握手时,掌心微压与体温传递的独特波动。
第七日,巨钟铸成。军阀亲自敲响了第一声。
足以撕裂耳膜的钟声扩散开来,但预想中的集体掌颤并未发生。
声波渗入大地,竟引发了更不可思议的奇迹。
方圆十里之内,那些被熔毁文书的碎纸、被剪断信物的残绳、被销毁契约的残印,竟纷纷从泥土中飞出,在空中自动拼合,最终在各村镇的中央,凝聚成了上千座崭新的“契台”。
每一座契台上,都静静地立着一枚交握手形的陶哨,随风轻鸣。
村民们见到这神迹,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眼中燃起了光。
他们自发地登上契台,重新订立盟约,交换信物,共同起誓。
他们的手,在这一刻,已不再需要一个敌人来定义自己的存在。
冻港少年静静地立于“裂掌钟”的废墟前。
最后一名监督铸钟的“争监使”跪在地上,绝望地嘶吼:“谁准你们握手的!谁准的!”
少年赤足踩上尚有余温的钟心残铁,闭上双眼,低声耳语,那声音仿佛是对着争监使,又仿佛是对着这片天地:“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他们不打了,是你说的每一句‘撕开’,都在为它缝上第一针和解的线。”
话音落下的那个夜晚,整片曾被诅咒的禁地,地壳开始微微震动。
深埋地底的蓝色根系如决堤的洪流般上涌,将残破的石碑与断裂的巨钟,温柔地编织、缠绕,化作一条通往远方的“合之长道”。
道路两旁,无数陶哨林立,形如交握之手,在风中奏响了宁静的乐章。
次日黎明,再也无人提起“血誓”,无人畏惧“相握”。
城市与乡野间,千千万万的人们,如百川归海般自然地携手、并肩、相扶。
争斗没有被和平条约所终止,它只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一个无需再谈论言和的清晨。
风再次拂过人们的掌心,不再带来撕裂皮肉的诅咒,也不再侵蚀血脉。
它只是温柔地托起每一双正在共担风雨的手,向前,再向前。
但风,终究不止吹拂掌心。
当人们重新学会了如何相握,当仇恨的记忆被身体的本能覆盖,那被遗忘的、深植于思想根源的屏障,又会成为谁的新猎场?
夜色渐深,那无形的风悄然转向,吹向了比掌纹更复杂,比血脉更幽深的迷宫——人之心智。